老人根本听不懂他的话,驱赶道:“山里什么都没有,你们走吧!”
“我们没有恶意,只想确认一下——”
“再不走,别怪老头子叫村里最厉害的人打你!”老人用力敲敲拐杖,“叶英,叶英,快把他们赶走。”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无惊讶,“老人家,你说谁是叶英?”穷乡僻壤出刁民,怎会有人跟自家大庄主的名讳一样?太巧了吧。
是时,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完-
巴陵夜话
桃丘正盛,灼灼其华。
由小一辈做东,叶家上下在巴陵玩了一天,三三两两散去,各自寻觅食材,一时间只剩下小亭子里的李承恩与叶英。
荷叶田田,几只桃花蛙跳来跳去,煞是可爱。
“怎么不说话?”
从刚才到现在,身边的人都沉默着,李承恩有些纳闷。
“你刚才讲给他们的故事……”叶英淡淡道:“那位守城将军杀了自己的侍妾,还让部下将之分食,那与城外屠杀百姓的军队有何区别。”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李承恩摇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果那座城池失了,会死更多的人。”
“换成是你也会这样做?”
“李某自问……做不到。”他走出亭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映秀湖的水,“千百年后,那位将军必然饱受争议,但,的确功在社稷。”
“这就是你当初不惜违抗圣旨,也要带兵前往睢阳的原因?”
“睢阳六千人对抗十三万人,结局可想而知。”残部从天策撤出之际,他选了一批家中无牵无挂的死士跟随自己,其余人全都奉他之令前往成都的太上皇驾前待命,否则,事后无论生死都只有过没有功,受到连累的人会更多。
叶英默然。
正阳门下弟子将李承恩从山中带回藏剑山庄那晚,他与他枯坐半宿,怔怔出神。待天光绽亮,叶英把在洛阳郊外救的妇人所留之物推到李承恩面前,那男人只说了一句是我姐姐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好像生死都已随着光阴消逝而淡去。
——是吃了鬼医的药吧!
人还在就好,叶英一遍遍地忖度。
隔天夜里他被数声“姐姐”吵醒,推了推楼下隔间里的李承恩,他毫无察觉,亦未苏醒,却是泪湿沾襟无法自持。
叶英不是军人,不了解军人死国是多大的荣耀,也不知守护千家未能保住一亲是何滋味,他只在那个当下阵阵揪心。
原来,心不是死了,而是在绝望之下埋得太深,难以察觉。
“怎么又不说话啦?”李承恩把一动不动的人推出来,“四处走走吧。”
亭前的石路不易前行,他牵着他的手上岸,桃花如云蔽日,似锦铺地,令李承恩想起了叶英楼前那棵海棠。
风起时,纷纷扬扬,乱花迷眼。
“唔……还有一件事。”
“嗯?”
“那时在山里,为何他们都唤你‘叶英’?”
李承恩双手捧起他的面颊,落下一吻,“我的大庄主从不是小气之人吧。”过了这么久才想起追究么?
叶英偏过脸去。
“好吧。”他低笑,“那是因为他们听到我在昏迷时唤过你的名。”
“但你后来醒了。”为何将错就错不去纠正?
“叶英。”李承恩的嗓音沉了下去,“我觉得那一战必死无疑,从未想过还能保住性命,昏昏噩噩中,只觉一切都如泡影。”顿了顿,“重伤时见不到你,濒死时见不到你,那么能听到你的名也是好的。”
再后来,习惯了就戒不掉了,好像这样一来,他们就从未分开。
“……”
好歹给点反应啊,那么深情的告白,不是听睡着了吧?
“叶——”
李承恩话音未落竟被叶英按下后颈,主动堵住他的唇。美人在怀,如何把持,他刚要把舌头探进去,却被生生推开。
“你没告诉我,鬼医的药你吃了没。”若吃了,为何还能动情,若没吃,他是如何承受下那一次次生离死别?
“记得那把伞么?”
看来今天是个踏青的好日子,也是一个翻旧账的好日子。
“伞?”
“我在洛阳城让一个小孩子交给你遮雨的伞。”
“记得。”
“伞的主人留了竹片给我,上面刻了字,说她从安庆宗处得知,安禄山的拜月长老黑齿元祐一族,在施咒者死后,诅咒不攻自破。”
“你找到了那个人?”
“嗯。”
说起来只有一个字,而付出多少代价犹未可知。叶英不再细究,可方才的事也没法继续了,小辈们陆陆续续回来,一行人至巴陵郡包下的老宅投宿。
半夜,李承恩又从梦中惊醒。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习以为常,反正命能捡回来都是奇迹,至于终日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纠缠,又算得了什么?叶英枕在他肩上尚未醒来,李承恩轻轻抽出有点酸的胳膊,在他呓语时轻吻了一下那微张的唇,恍然意识到肚子有点饿了,便出屋找了一圈,结果晚饭吃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索性到河边下水捉鱼。
“什么人?!”察觉有人跟踪自己,他掷出木杈,将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揪了出来。
原来是叶英正阳门下最小的弟子,也是当年他姐姐救的那个婴儿,一眨眼,长得快到他腰间高了。
“李——李将军——”小孩子期期艾艾涨红了脸。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跟着我做什么?”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烤鱼,“是不是闻到香味了?”小鼻子够灵光的。
小孩子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吃吧。”
也不管是不是那么回事,他把架子上烤好的鱼送到那只小手里,一大一小,守着婆娑月影,听着瀑布水流,吃着野味山珍。
小孩子一瞬不瞬瞅着那身形昂藏,鬓发星霜的男子,莫名哭了。
李承恩捏住他的鼻子,“有的吃还哭,让你师傅知道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他徒弟。”
小孩子泪如泉涌难以止歇。
李承恩好无奈,他对孩子不如杨宁有办法,那小子在的话就不费吹灰之力……还有,即便战乱平了,也坚决不能让他剃胡子。到时,他们俩站在一起,他就不信还会有孩子像叶琦菲那样喊杨宁哥哥却唤他伯伯。
如果……人还在……久远的记忆被勾出来,李承恩按住了隐隐作痛的眉梢。
“呜呜呜呜呜,我知道没人信我的话。”
“欸?”
小孩子委屈地扁嘴,“我真的没说谎,我可以看到好多他们看不到的人。”
李承恩愣了愣,他不是不明白小孩子的话,只不过,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鬼神之事已看得太淡。
“你跟着我,是看到了我身边有什么?”
小孩子对对手指,“你信么?”
“信。”李承恩道:“你帮我转告一句话好不好?”
“什么话?”
“有一个人,我让他等了太久——”自己半生戎马,枪挑无数逆臣贼子,却都不及目睹那睢阳城里万人被食的炼狱之状惨痛,他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被人怨,被鬼恨,有何怪哉?“但既是命不该绝,谁也拉不走我。”
大不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李承恩手上那枚由叶英亲铸的韘散发出幽幽蓝光,一阵凄风过境,桃花漫天,一知半解的小孩子说,周遭什么也没了。回到住处爬上榻,见叶英还在沉沉睡着,李承恩想起方才的事,将他搂进怀里晃了一下,“叶英?”
那人轻轻地应了。
“你跟我说,蓝晶魔脸只用来装矿么?真的不是百鬼辟易?”不止一次了,上回在睢阳战场上,他被敌军围攻,落下悬崖顺水漂流,隐约见到奇装异服的家伙围着自己打转,也是手上的韘散发出光芒,随即一切如常,他就醒了。
“爹不让装别的。”叶英模模糊糊说。
“不是这个意思——”
这人怎么就那么会打岔呢?可那消瘦的身子蜷缩在他怀里,分明又是全心依赖。李承恩心尖一酥,把先前的疑问丢到九霄云外,拉上毯子,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吧。”
“嗯?!”
“把白天在桃丘没做完的事做完。”他撩起他那头雪发,拉开贴身的衣物,若有似无地与之厮磨,“小声点就是了。”
叶英清醒了,徐徐低喘,“为何突然……”
“专心点。”
他与他,都不再年轻,多拥有彼此一分,便多一分满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股间狭小的地方被李承恩顶了进来,叶英不禁低吟,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李承恩含住他柔软的舌尖,吮吸纠缠,并托着那不堪一握的腰,缓慢地摇摆腰部。他熟悉他的身子,就像熟悉他的性情一样,以其最适应的节奏,一次次占有。
手指再度碰到了李承恩背上狰狞的疤痕,失而复得之感更甚,拱起腰,承载了他所给予的全部,叶英在嘶哑之际,逐渐攀至高潮。
“承……恩?”
“我在。”
“……嗯……”
天地之大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兵法有云
离开洛阳那么久,这一趟势在必行。
因为尚且是戴罪之身,不便公开露面,李承恩只能在联络到冷天锋与秦淑仪之后,悄悄回转天策。论起来,那一场血战,多亏以冷天锋的的玉锋针封住他的心脉,才能瞒过黑齿元祐的祭司,误以为他死在诅咒之下,进而大举逼近天策大营,否则,仍会受到掣肘。
重归故里,望着将军冢前立着的雪月枪,李承恩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