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残部撤退匆忙,没有办法从狼牙军手中夺回这杆枪,结果,雪月一度被安庆绪带回范阳老家,放在狼影殿里当成安禄山的打赏。
如今,枪又回到了天策,必是侠义之士所为。
“杨宁……”
他见枪畔放着一个篮子,显然是为寒食做的青团。他拿起一个,借破云而出的月色瞅了瞅,上面有符咒似的痕迹,不由得微微失神——
只有杨宁家的小媳妇才有这样的手艺。
说好了,从巴蜀归来,他要好好吃这小两口一顿,可惜始终没有机会。索性,吹去上面那层香灰,李承恩大口咬了下去。
“谁?是谁在那里!”忽然,阶下传来年轻人的喝问。
李承恩一皱眉,心忖,不是让冷天锋吩咐了,这个时辰不准任何人靠近将军冢的么?
“你是谁?半夜三更在此干嘛?”年轻人戒备地朝他亮枪。
李承恩无奈地一抬手,两下将他的枪缴了,“记着,你要突我,最好是先扶摇直上,一波打下来立即后跳,你看我也没马,怎么断魂刺你,那还不疾过来晕我啊。”
“啊……”年轻人呆了呆。
“天枪营新来的?”
年轻人下意识道:“是——”
“多练着点。”这个反应上了战场肯定要吃亏的,李承恩摇头,“兵器无眼,真刀真枪打起来没有重来的余地。”
“是、是!”说完年轻人摸摸后脑勺,“欸?你——你究竟是谁?”
“我不过是天策府一个老兵。”
“原来是前辈!”年轻人一听赶紧放下枪,毕恭毕敬向他施礼。
现在的新兵真好骗啊……李承恩抚了抚额,“起来,军营里没什么前辈后辈,叫我一声大哥就行。”
好久没人这么喊他了。
年轻人跟在他后面道:“哦,大哥,冷将军与秦将军都说,今夜不准靠近将军冢,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也在么?”
“我是巡夜的。”他傻笑。
李承恩眼皮都不撩一下,“巡夜的也不该走这边。”
“呃……”年轻人难为情道:“大哥,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迷路了。”
很好。
跟杨宁刚入天策之时像极了,不愧是天枪营的,李承恩给他指了个方向,“往南去,你就能回到大营。”
“多谢!”年轻人走了几步,又回来道:“大哥是老兵,那见过壮武将军杨宁么?”
“……为什么这样问?”
“我听了好多关于他的壮烈事迹,可惜参军太晚,没有机会得见。”年轻人颇为遗憾,“据说他枪法很是厉害。”
“是厉害。”提起天枪将,李承恩与有荣焉,“天策府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不然,也不会当教头。”可惜,他在明教受了太重的伤,导致后来迎敌时力不从心。
“唉……”
“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大丈夫,马革裹尸,这是最大的殊荣。
“白天在人群中见过杨将军的夫人了。”年轻人不无惋惜,“真可惜,他们夫妻没能白头到老。”
真是梦阳……
“傻小子。”李承恩拍拍他的肩膀,“古人有句话——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没有相守到白头?”
年轻人迷茫了,“大哥是说,即便没有在一起,也能白头?”
李承恩笑笑没说话。
他与叶英,明明活着却分开了那么久,长相厮守若是必须,那又何来山盟海誓?
无惧白头,最怕相思。
年轻人沉思一会儿,攥紧拳头,“唔……那我也要努力学兵法还有枪法,将来才能保得了大唐,护得了她。”
她?哎呦,小家伙毛都还没长齐就有心上人了?
“人家知道你的心思么?”
“不知道!”
不——不知道还这么足的底气?!好样的!李承恩勾勾唇角,“兵法有云,攻心为上。”
得了心,人就是你的。
“是!”年轻人用力颔首,“攻心!”
不过,说笑归说笑,用情不是用兵,再聪明再算计都没用,前提还是要……
人家喜欢你才行啊。
李承恩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完全无法抑制,年轻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位大哥好像很得意的样子,连带他都被感染了那份欣喜之情。
出天策府时东方鱼肚白。
李承恩走在烟尘古道上,瞅着两边荒芜的废墟一阵怔忡。
曾经的风雨小镇只剩下空荡荡的屋舍,然而,在路尽头等待他一起祭拜女子孤塚的那抹金色身影,犹如拂晓之光足慰平生。
“姐姐……我跟他来看你了。”
譬如朝露
李承恩偶尔会想,君子之交淡如水,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没在一起的时候天天记挂着,真的面对面过日子,就像上嘴唇哪有不碰下嘴唇的?
即便是他跟叶英也不例外。
比如上次,两个人忽然冷战起来,谁也不理谁,李承恩都有点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大概是自己把一卷兵书放在了床头,叶英起来时头发缠到了上面,便发了一顿火。之后,他找不到卷轴,也发了一顿火。再然后,叶英枯坐着不说话,他一个人跑去环湖碧舍练枪。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就认真了呢。
枪尖刺中稻草人,他倏然顿住,想起昨晚睡觉前叶英问他,是不是觉得日子就这么消磨了很可惜。
他说什么来的……再回天泽楼,人不在,问过罗浮仙,说是大庄主闭关了。
叶英跟他住在一起以后就很少闭关,尤其这几年,除了为名剑大会铸剑,连剑庐都很少去。他知道,当初一别给叶英留下了太深的伤害,尽管什么都没说,偶尔情动之时还是会抓他抓得很厉害,眼角沁出的湿意,不经意泄露了心底深处的患得患失。
唉,说好了陪着人家,他怎么会这么差劲呢?
于是连着数日早晚都往剑庐那边跑,也顾不得叶家人饱含揶揄的眼神,巴巴数着日子盼望叶英出来。
某天洛阳来人看他,是杨宁家的小子——
杨天。
这孩子的名还是他给起的,无论如何,看到他就像看到昔日的天枪将,心里那份欣慰难以言表。
十七八的少年郎,耍起枪杆子颇有乃父之风,非要跟李承恩讨教几招。
打就打呗。
只不过,这几年虽然没有疏于练枪,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没有年轻人的体力好,一上午下来还真是累得汗流浃背。在他落于下风之前,忽有一道金色身影跃至近前,剑柄一扫,将两人的长枪隔开。
“住手。”
“叶英?!”一见到心爱之人,李承恩当下忘了杨天还在,上去拉住他,“你终于出关了。”
叶英淡淡地应道:“我有东西给你。”说着,吩咐剑思呈上一把精致的弓。
“你闭关是为了……”
“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可以用这个到郊外狩猎。”言罢,又对杨天道:“这位是杨少将军吧,不知箭法如何?”
“欸?!”
“何不较量一下?”
以枪法而言,李承恩便是年轻二十年,也未必是杨家枪的对手,但论箭法可就未必了。
杨天不仅不是李承恩的对手,还差了甚远。
少年人仗着资质好,有家传枪法傍身,天策府几位老将军又颇为宠他,还未吃过败仗,不免有点骄傲的心性。
这次在李承恩面前栽了跟头,倒真收敛几分,回去揣摩起来。
别人都走了,环湖碧舍只剩下叶英跟李承恩,剑者抬手给那把玩着弓的男人擦擦额汗,“好用么?”
李承恩点点头,“好用,不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在他输阵以前想尽办法帮他赢回面子。
“没有。”叶英不假思索道:“就算看生辰八字,也是我比你大。”
“我不是说这个。”他的叶大美人修习心剑,几十年如一日,风华绝貌,哪有什么老不老的?
“不服老不行啊。”李承恩站在木桩边感慨,“小孩子们都大了,你我怎么可能不老?不过……”
“不过什么?”
“这把弓又让我想起那年在白崖村第一次教你射箭——”说着,他抬起叶英的双臂,仿起昔日的场景,“永远都忘不了啊。”
叶英微微一笑。
是的,永远忘不了。
他永远是那智计绝伦有所担当的辅国大将军。
他永远是那最知他懂他的好情人。
永远……
夜里缠绵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甜蜜,在翻过叶英的身子之际,李承恩啃啮起他滑腻的肩,低喘道:“说到打猎,你想要什么呢?兔子?果子狸?还是棕熊?”
不不不,还是狐狸比较好,可以给叶英做狐裘。
叶英承受着体内的深深顶弄,下意识咬住手背,含含糊糊道:“都……好……”
“什么都好啊。”他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欺负叶英,听他调不成调的呻吟,“说清楚,你要什么,我都打来给你。”
叶英被他拉开了手,无处可躲,低喃道:“那……日月星辰?”
“不行!”李承恩撤出一点而后大力挺了回去,“我不要像后羿那样悲惨,得紧紧抓着媳妇,不然升了仙怎么办。”
又不是嫦娥升哪门子的仙?他家男人越来越像小孩子,叶英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又舔起他的手。
李承恩爱拿他手上被咬的疤痕说事,那有人……几年战乱落了一身的伤,大大小小的毛病,几个月复发一次又怎么算?
不公平。
“叶英。”见身下之人走神了,李承恩摸着他因欢爱而红润的脸颊,爱怜地吻了吻,“我这么卖力你都没反应,太伤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