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杨雪意忽然抬眼,似乎是看向他,那没有神采与焦点的目色似乎又在看着许多遥不可及的物事,淡淡的日光闪在他的瞳眸里,微微地泛着一丝水色,话却是刻毒的:“我多年来屈从权贵,没想到是在为一个望风而降的废物卑躬!我多年来本分做事,没想到是在为一个莫须有的结果与莫须有的罪名呕心沥血!我为他们做了这么久的走狗,你说可笑不可笑!?”
华清远讶异而震动地听着杨雪意因着他的点破而几近失控的话语,许多天之前,他还是个淡定且从容的文人雅客,如今更似一个心怀愤懑的屡试不第的学生,他麻木地又道:“寒窗苦读多年,做过治国平天下的美梦,总是认为再努力些、更努力些,一切都会有所改观,不想这许多努力,终究还是付诸东流。”
这三日的地覆天翻,已然不能够完全归于华清远的接受范围以内了。他有些吃力地听着杨雪意说的话,才是三日不见,长歌门人面上的光彩却像是已经慢慢销退了三年,抑或者更长时间。他眼睁睁瞧着两行明亮的泪水透着昏沉的天色,打从杨雪意的双目蜿蜒而下,极细极细的两道。
“我找到了凶手又如何?州府不过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除掉我,不是当下,便是以后。我又有什么反抗争取的余地呢?事情一经败露,便要杀人灭口。这同入室抢劫的强盗有什么区分?”杨雪意凄恻地又补上一句,他踉踉跄跄,几乎是跌着的走到牢门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塞进了华清远的手中。“我本来想着烧了,同广陵散那般绝响便算了,可是终于还是舍不得。你收着罢,带回千岛湖去,叫那些能重新操琴拨弦的人接着。”
华清远终于被杨雪意这仿若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激得浑身颤抖起来,他目不忍睹,却是伸手抹掉了杨雪意面上的泪痕,又郑重无比地将那琴谱放回杨雪意的手掌心去,声音轻小沙哑,但很坚定:“救你,我会救你。”
华清远待人的真意毫无缘由,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唯有这一点如同贞松一般万古长青,不论如何打磨摧残,却总都是源源不断。他的心底很清楚,于理,他应该就此放手,撇清关系,才能够安安稳稳回到洛阳,但此时此刻,他却也清楚地明白,他再也不希望以看客的身份经历这许多了,有些事情,他想自己走,自己做。
杨雪意听得他这句话,先是愣了许久,旋即便破涕为笑,只抖着声音道:“你晓得吗?方才那人也这样同我说,分明与他一面之缘,分明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们一个个都要将我脱离水火,这又是何方何处讲得通的道理?”
“……”华清远没有应答,却仍旧坚定地看着杨雪意,对方似乎因此而大受感动,华清远等着杨雪意心情平复一些,两人便隔着门栅谈了一会儿对策。临别时,杨雪意将双臂艰难的穿过囚门,虚虚地拥了拥华清远,轻声道上一句:“多谢。”话意可逾千斤。
这一番变故骤生,令华清远忘却了身体的痛楚,一心扑在了如何营救杨雪意上。但甫一走出监牢,他便觉得肩头一阵黏黏腻腻的痛感,方才光线低暗,他觉察不出什么奇怪,如今却见得一点两点猩红,如同腊梅落在浮雪上,自他的肩窝透了出来,洇出一片湿凉的红。
华清远的目色微微晃了晃,许多事情立时需要安排了,他必须得借着柳杯酒的力,做最坏的打算,才能将友人救出来。心绪乱麻纠缠之余,他忽而又有些疑惑,在他之前来探望杨雪意的人会是谁?若是那人也有意相救,是否也能够成为助力?他懊丧于没有问询那人究竟为谁,边探手捂住肩侧正流血不止的伤患处,促急而虚浮的步伐扬起薄薄铺在地面的一点金粉般的尘沙。
然而也只是他转过这一侧的街角,空乏的风带着旗卷的声响,寥廓寂寞地响了起来。街道上行人寥寥,行道尽头却是突兀站着一个人。华清远焦急的脚步却戛然而止,如同流畅行笔时突然有人按住了腕子,在纸上登时便是留下一团雾蒙蒙的洇墨。
然而不久,这停滞的笔又忽然顺畅地运行了起来,他又抬步而行,步子又稳又轻。灰白的靴尖路过玄色的靴跟,发旧的雪白的袍袖掠过乌檀木一般的黑色下裳,带起来的飘飞的冠带拂过附着着枯色的青丝。
是极其普通的擦肩而过。
但是他知道,这幅书法已经配不上是书法,只因他方才的停笔而毁去了全幅。
风还在没有止歇地响着,但吹不开这沉重疲累的层云堆拥,便也只能够在其中险恶地酝酿出阴霾与风暴来。
第二十五章
“治心热满烦闷惊恐,安心煮散方。远志白芍药宿薑各二两……”
夜已然很深沉了,檐外希希零零地滴着寒凉夜雨,一滴一滴极慢地跌落在廊下,带着一闪一烁的昏昧灯影,一刻钟究竟落了多少次,一个时辰能不能积聚成一片水洼,明日又可会变成一地汪洋……阿由皱了皱眉头,困得发了不知第几个呵欠,眼角酸得张不开,搂着他肩膀的那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朝怀中更深带了带,像怕是他着了夜露的凉气。
“……病苦悸恐不乐,心腹痛难以言,心如寒恍惚,名曰心虚寒也。治心气不足,善悲愁恚怒……”平板单调,又很是轻柔的念书声音一直萦着他的耳,很快也开始模模糊糊、沉沉闷闷起来。阿由依然只是犟直地强撑,但仍旧困得呵欠连天。
樊真只觉臂弯里小小的孩子蜷缩着渐渐重了,便知阿由已经睡着。他看着灯盏中的芯子已经结了一团沉重焦黑的灯花,也蜷缩在淡青色的焰心子里,仿若一朵颓衰的莲蒂。背诵的声音渐渐止歇,竹篾子垂下来一半,夜风打着旋儿从帘底溜进来,灯火轻微地毕剥一声,夜重新安谧下来。
案上堆压着许多书,笼统地分成两沓,一堆高些,一堆矮些。樊真就着矮些的那叠旧书,一只手按在张开医书的一侧,细密如蚊蚁辍行的字迹在残灯下摇摇晃晃,他转眼看着帘外幽深的夜,眼前时时还闪动着那些困难艰涩的字影。
那一日,华清远确乎是看见他了的。那条街不很长,但也并不太短。纯阳子也确乎停下了脚步,他也觉到有迟疑的目色投在面上,轻得像一片极快极快便消融黯淡的雪。然而他像是从头到脚忽然置于雪地冰天里,心中涌上的许多话也因此而顿时冻结起来,也就那般令华清远与自己极为平常的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樊真低下眼,在袖袋里摸索一阵,抽出一张泛黄发脆的字条,是那一封姗姗来迟的急信,方云白的字迹他一向熟悉,此刻又觉得陌生,里头的行句读了百遍千遍,却越来越生涩。他从心底生出心惊肉跳的恐慌,同时又觉出一些不能明说的诡异的安稳。
他重重一叹,将那纸张贴在手心,目色里映出了一两点行将就木的焰色,他犹豫地看了看那脆弱的火焰,腕子忽然一抖,便将那枯黄的纸条压进了医书中。
恰时,帘外传来个刻意压低的冷清声音:“你怎不接着背了?”
沈落言自竹帘下绕进来,带来一阵爽快湿气,险些将残灯扑灭了。他的面上带着奔波劳碌的疲色,却因着见到樊真怀里的孩子而松动了些许。沈落言将外袍解了,袍底青白的竹纹兀自地摇晃着。沈落言低身,随手将摊在案上的那医书抽了去,挑拣着翻了几页,肃着脸轻着声开始考察起来。
这般考察功课的模样,便像极小时樊真跟着沈落言学习花间游心法的样子,只是内容不同,似乎也因此严厉许多,从前习武,许多小错误一经勘破,便有许多时日可以更改。但樊真背诵医书,只要有一分一毫的差错,便是要被沈落言训斥很久的,誊抄更正更是必不可少。错一字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记不住。偏生沈落言总是捡最难最易错的部分检察,方才那一分神,樊真一时间竟也想不出多少所以然来,许多话都对答不出。
沈落言看了他一阵,似是觉察出他的心不在焉,索性一并罚下了事:“你再将这册书抄两回。再背不出,便不要学了罢。”语气之严厉,仿佛是樊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樊真在此之前,是从未见过沈落言对谁这般严格的。
但这重新习医的机会,是他自己求来的,过程并不简单,他也不愿轻易摒弃。
沈落言顿了顿神,似乎觉察到这话语中严厉太过,末了又轻叹一声,将发软的旧书放回案头,依旧还是冷清着声音:“武学招式记不住,无非在与人交锋时使自己落了下风,医书记不住,你会叫病人怀着感激失了性命。没有这样的醒悟,还是将此事搁下罢。”
樊真没有声音地点点头,心中仍旧是空落的。浑浑噩噩好长一段时间,却因着那日将华清远救下来,而逐渐沉淀清澈了,当他对着那可怖的紧紧镶嵌进皮肉中的铁箭手足无措时,心中的愧悔便再难以消弭。
他营救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什么。
“先不同你说这些事情。”沈落言盘腿坐下,摸了桌屉中的剪子,倾身去挑灯盏里的灯花,边道:“明日约莫午时,是要公然开庭审判犯人的,州府官员判人死罪,还须参上复奏。不过这州官要弄死一个人,又何必非有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