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沈先生今日,怎地这样的凶?”因着平易近人,医术高超,军营里的人多半都认识沈落言,那疼得呲牙咧嘴的军士还抽出空来调侃了他一回。沈落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针越发干净利落了,直叫那人连话都说不利索。
“阿真,帮我一把。”他头也不回地扬声道,将穴位指明,针筒一递。但站在他身侧的樊真却没有接过去,沈落言面色一凝,又将手收了回来。面不改色道:“你去那一处帮忙罢,早些回去。用不着等我了。”
他这一夜忙碌,便是好几个时辰。待得事情终了,周遭渐入平静,他方在自己的居所门前遇见了樊真。清晨微冷的风将沈落言那一身未干透的热汗吹得透凉,惹得他抖出个刁钻激灵。樊真垂着眼,袖口一折一卷,露出截骨肉匀亭的小臂,瞧上去怪冷的。沈落言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还不快回屋里待着?在这里吹什么冷风。”
“师父……我……”樊真听得他这句话,方先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话一出口,却抖个不停,沈落言却像是未听得他这声呼唤那般,径自朝房中走去,樊真低声接着又道:“师父……我做不到。”
“从前在万花谷都学过,哪有什么做不到。你如今这般,”话锋一顿,沈落言还是没忍心将话说得过于决绝,“罢了。我且问你,你这病原非这般严重,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见樊真不应答,将下唇咬得没有血色,像极了小时候受罚时的倔强样子。“你不必如此讳莫如深,你不说,我也能够问清楚。”
朝露湿而冷,沈落言朝前走了两步,终究还是痛不下心来,将自己的外袍解了,又回身去披在樊真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樊真已然比他要高挑一些了,沈落言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够替他将衣带系好。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樊真似乎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又有些执拗倔强的孩子,小小的软绵绵的手掌由他牵着,在樊真的身上,他看到从前自己的影子。
樊真的面色因由他这一句话而松动起来,唇角轻微地嗫嚅着,衣带在他的眼底环绕成结,随着系紧发出利落的擦响,他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知道那千言万语,每出一字,都是对他先前所作所为的质问嘲讽。
这些日子他活得精神恍惚,夜气方回的时候,他躺在榻上,总有那样的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又能够往何处去。他还在此处做什么呢?若不在此处,他又能够往哪里去呢?
他即便撑着病痛睡着了,却永远做着噩梦,影影幢幢,全是过往之事、过往之人,睡下时是午夜,睡醒了依旧还是午夜,他便枯坐着。心绪慢慢清楚起来,他是为着见方云白一面,所以来到了这里,可是方云白死了,他又该往哪里去?
冷寂的月色遥映着烛光,他听着月落乌啼,看着斜光到晓,漫长而虚无的回忆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匹滚着蓝边的白绢,朝上缓缓滚动着,成了瑞鹤祥云纹络的腰带,一垂粗粗糙糙的道符一摇一曳。那背影站在黑夜的尽头,正对着熹微的天光,似乎离樊真很近,但不论他怎样向前,却始终遥遥无期。
他定定睁着眼站了许久,熬得两眼通红,却还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早已明白自己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花间游功夫,已经随着这一场大病不复存在,不仅仅是那本就脆弱的气血,更有些什么至为重要的东西,渐渐离他而去。他向来不屑于行医救人,向来厌恶那济世悬壶,可是最后竟只剩下这些鄙夷厌恶,还长久地伴随着他。
樊真的目力越发模糊不清,身体僵硬无力,这样的疲乏或许会陪着他一辈子。沈落言站在他的面前,流露出难以自持的悲戚之色,樊真却是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沈落言的面前,喉头仿佛被千刀万剐,割得他嗓音沙哑:“师父,徒儿……错了。”
“徒儿——错了!”
他愧对许多人,却直至失去,方觉得失落、方觉得寂寞。这一声错了,他早该说了。
在他的无数个梦境中,莫丹青还是个娇声娇气的小姑娘,眼里时常揣着两个泪包,死死地拽着他的袖角不放,他却不耐烦地走在前头,走在一望无边的晴昼海里,脚步一快,小姑娘踉踉跄跄地跟不上,嗳呀一声跌了跤,攥在他衣角上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他自顾自朝前走了许久,待到想起要回过头,身后却没有半个人影。
他骤然慌张起来,回身照着原路奔跑着,却不知跑了多久,一路上并没有莫丹青的影子。他的面上有一些微冷的湿意,脚边也开始打滑,那云霞一般的花海逐渐消退,铺天盖地的雪屑子纷吹而来,天云山水,都是白色的。
松烟入水般,他的面前渐渐出现一剪黑色的影子,在这雪白的天地间尤为突兀。那马上的人银盔红翎,意气风发。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与那在雪落无声中静静立着的方云白擦肩而过。当他意识到他又这样失去了一个人,那漫天的大雪却已经掩埋了世间一切。他的双腿迟钝,却无意识地朝前迈动,肝胆欲裂,却依旧支使着他苟延残喘。他从昼奔向夜,凄清的月光惨淡地亮起来,惊碎他的万里长梦。
樊真闭上眼睛,两眼的痛楚立刻翻覆上来,可是他的眼眶是干燥的,连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颤动着嘴唇,喃喃道:“师父……徒儿觉得迷茫……徒儿觉得迷茫。”
他要如何走下去,他该不该走下去。曾经视作唯一念想的人,已经不在了,无比珍重他的人,大概也已经心灰意冷。他回首过往,情何以堪,举目向前,不见方向。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第二十一章
那一日之后,樊真的身体很快便衰弱下去,寻常风寒的症状,已经能够令他卧病在床,终日昏昏沉沉。沈落言日日来瞧,日日紧锁眉头、不发一言地出去,樊真很清楚,他的师父还在生他的气,气他不顾惜身命,气他一意孤行,也气他不顾他人感受,径自造成了这般严重后果来。一种冷冽的悔意如同这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在他的心中难以阻挡地滋生疯长,以至于无论现下如何白云苍狗,他依旧度日如年。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害怕做那一些陈旧故梦,害怕见那一些已逝故人。鸡鸣报晓,天色欲明,可是这与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神思游离,呆坐在榻上,似乎很是深沉地在思量些什么,又似乎总是头脑一片空白,仅仅清楚的,便只有那铺天盖地的后悔——但是他已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愧悔什么,对谁愧悔,他没有力气消想下去。
有一日,沈落言照例来瞧他,见他依旧披头散发,满面死灰一般的苍白,原是极深邃的眼眸已经有凹陷下去的趋势,黑洞洞没有半点神光,乍看十分骇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将一个人打击至此——樊真什么都没有同他说,他也什么都没有问。但总有些事情,若是叫它烂在肚里,只会发酵成伤人性命的毒药,沈落言空有一身拔毒生肌的岐黄术,此时却也是回天乏术、束手无策。
他朝前走得很近了,步音也十分清楚明晰。但樊真却直至他走到榻边,才迟钝无比地小幅度转了转脸面,见到是他,才喑哑声音喊一句“师父”。沈落言伸出手去,轻轻将他凌乱垂在鬓边的长发挽到肩后去,好让他看起来精神一些。可是那原本浓密柔亮的头发已然因着主人的虚弱变得干枯毛燥,甚至已经掺杂了几缕刺目无比的灰白。
这些或大或小的变化,沈落言一直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心底压抑着郁闷的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够一再将话说得温柔关切,他握住樊真垂在榻沿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捏了捏,道:“阿真,再等几日,屯营里点兵完毕,我便同你一起回洛阳去。回去之前,我另到荥阳去,找一个行医的旧识,叫他好好瞧一瞧你的病。”
樊真似乎将他那话缓慢地听了又听、认了又认,方极轻极轻地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沈落言叹了口气,手心中的那只手骨节瘦削,冰冷不已,摸起来硌手得很。“阿真,我给你开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罢,你有多久没有好好歇息了?”
樊真没有说话,将唇角抿作一道单薄细线,无声地摇摇头。
“这也不愿,那也不肯。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沈落言无可奈何,行医多年,他遇到的棘手病患数不胜数,可换作他心爱的徒弟如此,他便连半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下想着要在今日的汤药中偷混一些宁神的药材,又思虑着天候逐渐热了,得将屋里的病气散一散。只觉自己本就一头白发,如今又要因此再添许多。
他又在帐子里同樊真聊了些军中趣事,也不指望樊真能听进去多少,但总希望好歹将他积郁的心结消磨些许。至于柳杯酒站在门帘边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他不疾不徐的话音才一顿,微微侧过脸去看那吊儿郎当倚在门边的道子。
一刻钟后,沈落言面无表情地出了营帐,外头大雨滂沱,飞溅而起的泥点子不一会儿便溅满了他的靴统,“唰”地一声,一撑竹骨素色的油伞开在他的头顶,密密猛猛的雨点砸在伞纸上,发出清悦的啪嗒声,他看着身侧为他撑起油伞的柳杯酒,扬声问:“你这又是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