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拂若有所思道:“应是有人在召唤她,跟上去看看。”
苏瑶歌点了点头,自先第一个跟上了苏涵的脚步。何玖影瞧她义无反顾的模样只得叹气,刚想跟上,却见云景拂依然坐在原地,眸色很深。
“阿云,怎么了?”
“没事。”
回应的声音有点轻,何玖影一下便听出了不对劲,连忙单膝跪到沙面之上扶着她手臂:“怎么了?”
白发女子却只咬着唇,却仍旧还有血迹顺着嘴角溢出,何玖影当即大惊失色道:“阿云!”
云景拂摆摆手,随即擦去嘴角的鲜血,淡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毒蛊反噬罢了。”
“反噬?谁的?”
她笑一声:“还能有谁的?你见过我这些日子给谁下过蛊却还没死的么?”
……
利刃擦过耳际,在面皮下刮出一道血痕。
叶问颜抬手格住戚老的剑,剑锋相错下他眉眼愈发沉凝。
戚老却只是手上用力,将他的剑往下压了一分又一分,突然后仰,避开了叶问颜如猛兽血口般的牙。
一击不得,叶问颜手上转了个角度,将剑锋格开方寸立刻急退数步。戚老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垂下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叶问颜。
而后他道:“成魔?你以为魔是那么好成的么?”
老人又笑:“心魔未除者所能成的魔,和剑魔可不是一个魔。若你心障未去,最终的结果不过走火入魔而已。”
叶问颜沉默着,只是看着戚老,嘴角血迹尚未干涸便有新的涌出。
而后他听见戚老道:“不知道阿舟最后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预言。”
这句话,让叶问颜顿了顿,心中一下子警惕起来:“什么预言?”
“尚在流风客栈时,阿舟曾来询问过你昆仑地势,可是如此?”
“是。”
“那之后她离去时,曾遇见了李君城李小子,这事你可知晓?”
叶问颜眯起眼:“这关他什么事?”
戚老淡笑道:“因为她那一日无意间预见的,便正是日后的某一日,你与李小子至死相杀的场景。”
瞧着叶问颜眸光一变再变,戚老继续道:“本来她预见了什么,都是不能说的。一旦说了,便要减寿。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为师会知道。”
“您如何知晓的,徒儿不在乎。”
“你在乎的是,为师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这件事,不是么。”戚老还是那副淡淡笑着的模样,再开口时,周遭似乎都起了风,“因为啊,那一日她虽预见了你和李小子是在昆仑腹地相遇,但预言这东西,一旦说出来了,自然便不准了。不准的后果有很多,比如时间,比如地点,甚至于对手,都会变。”
戚老的身形忽得在风沙中变得虚幻起来,片刻后他却突然出现在了叶问颜的身后,淡淡道:“当初你入恶人谷之时,为师只送了一句话给你,你还记得么?”
叶问颜一顿,随即眉眼一冷,手上的利刃数息间便以刎颈之姿刺向戚老背心。
这是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的招式,以叶问颜的心性他是不会轻易用的。但如今,他在又一次这般立剑刺敌时,心中却充斥着千万种情绪。
那情绪他许久不曾如此切实地体会。
那情绪叫做绝望。
听闻声响,戚老只轻声一笑。这一笑十分奇特,叶问颜只觉得脑袋一麻,随即感觉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扶上他的手臂,将他的剑转了一个方向,刺向了虚空中。
剑尖在不断前进,挟风裹沙,如往日他出剑一般稳定又坚决。
恍惚间大漠的风沙似乎都随着这一剑停滞。叶问颜睁大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一般将长生剑稳稳地送出去。
剑身在嗡鸣,尖端反射日光。
而后,他听到了一声闷哼声。
不知何时,原本寂静的荒漠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状态。而叶问颜一抬眼便瞧见有一道身影挡在自己面前,那道身影喷溅出的鲜血迷了他的眼。
一切仿佛都在瞬息间定格,叶问颜看着自己的剑尖深入那个人的体内,刹那间心痛如绞。
这是一个可以说是有些滑稽的场面。李君城在感受到初初的锐痛之后方才醒过神来,而后微微向后看了一眼。
叶问颜被那一眼看得几乎呼吸骤停,但对方却只是对他笑了笑,轻声道:“还好。”
他握剑的手指开始颤抖,李君城轻声嘶了一声,又笑道:“别抖,别害怕,不会死。”而后他不等叶问颜有所回应,又瞥过现下场景。当目光瞥过自己身侧的苏涵时,他的目光就沉了一分,再看到挡在苏涵面前的沈朔,和沈朔之前的宁珂时,他便大概了悟是怎么回事了。
不论苏涵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几乎就是她,才救了李君城一命。
没有她,或许叶问颜的这一剑就要穿过他的心脏。
叶问颜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也发现了这一场面。随即他也似想通了这一切,不过只是数息,半身鲜血的年轻剑客仿佛解脱般一笑,紧接着手一松,李君城只觉身后一阵风似,他已整个人迎面栽倒。
“阿颜!”
李君城连忙回身去扶他,连自己身上的伤都管不得了。叶问颜一跪到沙面之上就开始咳血,大口大口的鲜血仿佛不要钱似地从他的口中涌出。那样激烈的咳法,让人直以为下一刻咳出来的是不是就是五脏六腑。
“阿颜!”李君城忙去点他周身大穴,想要帮他止血。哪知叶问颜吐血却愈发严重,到最后整个人都栽倒下去,手指摸上去是凉的,鲜血的热度只是在其上停留片刻也就随风而去。
他最后仰倒在他怀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努力扯了扯嘴角。
李君城的心也随之凉下去。他想要抬头去质问戚老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眼前却只猛地发黑继而模糊一片。怀里的叶问颜猛地抽搐了两下,随即将脸都埋进了李君城的怀里。
李君城的手指突然剧烈地抖起来。他有些不可置信般低头去瞧,却见对方已经合上了眼,安安静静的模样,嘴角笑意犹在,只是渐渐僵硬。
他觉得眼前愈发模糊,抖着手指朝叶问颜的鼻息探过去。
然而才探过去,李君城就绝望地发现:这个人,这个今晨还在和他说话,对他似笑非笑,还在布置怎么对付他怎么对付他身后的那些人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李君城觉得眼前是一片金星在冒,急火刹那攻心,连他的脸容都看不清。他不死心,又试了一次,仍旧是和第一次一般毫无呼吸。怀中这个人的身体在龙门逐渐入夜的风里迅速地冷下去,他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却发现对方的手指是软的。
毫无生命气息的那种软。
这只手,曾多少次秉持利剑夺走多少人的性命;这只手,握着剑是飒沓英风,放下剑便是缱绻风流。
但今日起,不会再有英风了,也不会再有风流了。
李君城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就在那一刹那被挖空了一大块,而后有风灌进去,生冷生冷。又或者有人在他的心脏里撒了一大把银针,银针深入内腑,随着呼吸吐纳四处游走,扎得人连呼吸都是痛楚。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要落泪的,但眼前一片模糊,却没有泪水。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要痛喊的,但张开嘴却只能吃到风中的飞沙,而喉咙短时间内迅速沙哑。
于是他只能抱紧了叶问颜,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其余几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得有些懵,直到沈朔皱着眉,护着苏涵退后几步,将自己的肩膀从宁珂的枪尖上抽出后,当下的气氛方才有所冻融。
只穿了亵衣的少女怔怔的、没有焦距的眸光转了转,随即缓缓走到了叶问颜身边,跪了下来。她似乎不敢相信这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于是她伸出手,缓缓地摸上叶问颜的手,很快却收回手去,对着沾染了血迹的两只手发呆。
沈朔一直皱着眉看着她的动作,而后目光转向宁珂,沉声道:“宁将军。”
宁珂似被惊醒,当下先四下看了看,方才怔然地应道:“何、何事……”
“在下有一事相求。”
她深呼吸一口气,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远远的丛石上正遥看此方的中年男人和就站在不远处的持剑老人身上,方才淡淡道:“何事?”
这第二个何事出口,宁珂总算是将自己从先前的情绪里剥离出来,但她依旧在看到跪坐在地面上的李君城后皱紧了眉头。
“在下希望搞清一件事,而在搞清这件事之前,希望宁将军不要动手了。”
宁珂皱着眉,却还是应了:“我明白了。”
剩下的几人都似没有听到他们俩说话一般默然无语,沈朔目光在李君城怀里的叶问颜脸上瞥过一眼,随即朝向老人抱拳道:“前辈。”
戚老一直淡淡地看着地上相拥的二人,听闻有人相唤不过将目光从叶问颜的脸上转向来人:“何事?”
“他还有救么?”
没想到他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戚老颇感兴趣地打量了一下沈朔。对方刚受了伤,面上神态却依旧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