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看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朝他们走过来。她看上去二十四五,长得并不出众,不过倒也算端庄秀雅。
“你刚刚到哪里去了?”赵炎问她。
“之前没有见过靖王妃,就被靖王妃叫住问了几句话。”
“你怀了身孕,不要乱走,”赵炎叮嘱了这妇人,才回头介绍,“这是我的内人,见过列将军、蔺先生。”
“恭喜赵主事、赵夫人。”蔺晨打量了下她的肚子,“看来是好事将近啊。”
“是啊,已经五六个月了。”那妇人一手揉着肚子,一边害羞地冲他们点头。
赵炎满面红光:“等到孩子满月,再请各位来我家喝酒。”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但是好酒好菜哪里都有,好景却不是哪里都能看见。
酒过三巡,蔺晨便离了座,各处转转,一走就走到了碧玉山庄的碧波廊。
由于碧玉山庄是倚着山建的,因此待客的大厅在山腰底下,而客人们下榻的客房则在山岩顶上一层,分为东西两宅。东宅是主家在住,西宅有客时使
用。
东宅视野开阔,景色极佳,还有一条形如碧波的回廊,叫做碧波廊,蜿蜒绵长,有一头凿在岩石突出之处,往下俯瞰,就能看见一个由山涧汇成的小
湖。若想下到湖边去,在西宅修了一条石径小道,可一直通向底下那个山涧湖边。春天当然稍微凉了些,但是夏天,如果到碧玉山庄来避暑的话简直
再舒爽没有了。
听说最开始建造碧波廊的时候,有工匠从碧波廊岩石突出处这头坠落,坠在山涧湖边摔死了。因此王家人便叫人在碧波廊这侧加了两头封顶的栅栏,
防止再有事故发生。
“先生,原来你在这里。”身后有人说话。
蔺晨回头,一把捂住了萧景琰的嘴。
“嘘。”他说。
其五 化羽而去
蔺晨手劲很大,萧景琰一时掰不开,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蔺晨这才放开了他,往下指了指。
萧景琰隔着碧波廊尽头的栅栏往下瞄,看见有两个人站在山涧湖边。
夜色渐浓,两个人的长相看不太真切,但是一个人穿着喜气的金红色外褂,看来是这次喜宴的主人。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要你不要来了吗?”是王珏的声音。
“上次已经跟大人说了,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大人无须拦我。”赵炎的声音回答,“再说了,难道大人就不想看看是谁在捣鬼吗。”
王珏似乎说服不了他,只得道:“好好好,随你,但是你别给我添乱子。”
“我有分寸,大人尽管放心。”赵炎回答。
接下来两个人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埋没在夜风过山林的沙沙作响里。
蔺晨便想把身体探出栅栏,看看能不能听个究竟,没想到那栅栏太小,竟然给卡住了。
身后的人“噗”地笑了出来。
蔺晨没好气地回头看他,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你有空在这里笑,就没空拉我一把?”
萧景琰连忙施以援手,将蔺晨从栅栏缝里拉了出来。
那栅栏虽然经年累月有些松动,但是一个成年男人想要钻出去还是不可能的。
又见王珏和赵炎在那里低声说了会儿话,可是再也听不到什么,蔺晨只得作罢。
他和萧景琰一起从东宅走回西宅去。
萧景琰问蔺晨:“你觉得这个赵炎有古怪?”
“赵炎当然古怪,但是王珏也古怪,”蔺晨若有所思,“我之前让殿下试探王珏的事情,如何?”
“照先生说的,我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和王珏提起刘南至一案,并说很有可能是刘南至曾经的同学,一个叫崔征的书生杀了刘南至,那个时候
王珏明显手下迟滞了一下,可是当我问起王珏他知不知道这个叫崔征的书生,王珏却立刻笑着掩饰过去了,说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没有出仕的书生。
从他的反应看,我想王珏明明认识这个崔征,却又不想让我知道。确实奇怪。只是,”萧景琰看向蔺晨,“先生为什么会怀疑到王珏身上去?”
“很简单,因为刘南至。”蔺晨说,“你想,刘南至是温敏儿死后第二年文试获中的。这本来没有什么稀奇,可稀奇的是,当年考试里比他成绩好的学生
还有不少,这些人中间有些到现在还赋闲在家,等着职位空缺。你知道的,不是考上了试就能找到好工作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在吏部给这些人职
位之前,他们只能干等,好一点的也不过领个太书院的闲职,譬如鸡肋。可是这个刘南至呢,却得到了兆南府尹的肥差,立刻走马上任。前几日我去
跟咱们这次新娘的父亲大人,也就是吏部的吴尚书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跟吴尚书保荐了这个刘南至。你道这个保荐人是谁?”
“王珏?”萧景琰眼睛一亮,看见蔺晨点头,才想起来问,“可是……你是怎么跟吴尚书攀上交情的。”
“那还用说,”蔺晨把手一兜,“我当然说我是靖王身边的红人,御用神探,奉旨办案。”
这个人,居然打着他的招牌出去招摇撞骗!
萧景琰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瞪他一眼道:“狐假虎威。”
“哪里,”蔺晨摇头,“我这叫借刀杀人。殿下这把好刀,自然要用在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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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宴席却还未结束,唯留新娘独守空闺。
新娘名叫吴琼芝,年方二十二,是吏部尚书吴凌轩的千金。
吏部尚书只有一对儿女,长子早已出仕娶妻,只有这个小女儿刁蛮任性一些,现在才刚刚嫁人。
这个吴琼芝平时在家里父母疼爱,哥哥关怀,一群婢女佣人簇拥着,从来冷不着饿不着。
没想到这一结婚,新娘却必须盖着红盖头坐一夜。
又重又累就不说了,居然连一口饭也吃不上。上轿之前,贴心的婢女给塞的那口点心早就消化完了,饿得她简直前心贴后背。
反正新房里也没有人,王家的守卫全在门外面站着。不如先将桌上的点心吃个一二,总比饿死强。这么想着,她干脆把盖头一掀,便坐到新房中间的
桌前,拿过搁在桌上的东西要吃。
突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窗外的回廊里,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不可能,她想。王家护卫都是面朝回廊背朝窗户,不可能往新房里看。
可是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却如芒刺在背,就连手里的点心都让她没有胃口了。
有声音!
无边的黑夜里,有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又退去,仿佛离她很远,又似乎近在耳边。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嘈嘈切切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吟唱诗歌。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
那声音如泣如诉,幽怨飘忽,可是站在外面的两个王家守卫却没有反应,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吴琼芝吞了口口水,慢慢回过身去,想要看个究竟。
却突然看见一张鬼面正盯着自己。
——而那张鬼面也穿着和她一样的喜服!
手里的点心瞬间掉在了地上。
“鬼,鬼啊……”
深夜的碧玉山庄回荡着新娘惨烈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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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听说温敏儿的冤魂出现在东宅的时候,立刻往那里赶去。
他早有预感这个“鬼”不会善罢甘休。
长夜漫漫,在红烛烧完天光发明之前,这个新婚之夜都是适合“鬼”出现的时刻。
因此他并没有睡觉,只是坐在窗前,看着黯淡不明的月色,枯等着这难熬的时刻。
靖王妃另有房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别居,今晚他派了列战英去王妃房间门口守夜,倒也不怕什么。
隔壁房间的窗户突然开了,他看见蔺晨拿了一壶酒坐在窗台上,对月独饮,好不自在。
然后蔺晨也看见了他。
“殿下也没睡啊。”他说,“那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不了,一会儿怕还要办正事。”萧景琰道,“等到这桩案子过了,金陵的春桃也开了,我再陪先生好好喝。”
“好啊,”蔺晨说,“那就说定了。”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这辈子等风等雨等月儿圆等花儿开等美人来,还是第一次等一个鬼,倒也是有趣。”
正说着,东宅突然喧哗大起。
蔺晨笑着丢下酒杯:“果然来了!”
萧景琰和蔺晨赶到的时候,听闻新娘已被鬼魂附体,正在东宅狂奔乱走,最后一直跑到了碧波廊。
“快,快截住新娘!”王珏在后面喊道,“你们一群男的都抓不住一个女人吗?”
新娘的父亲吴尚书早已六神无主:“你们小心一点,不要伤了我的女儿啊。”
蔺晨想要探头看看前面的状况,奈何他们和鬼新娘之间已经隔了整整一大堆王家的追兵。
他皱了皱眉:“真叫挡路。”
说话间,萧景琰觉得身边突然已经没了人影。
原来蔺晨脚下一蹬,腾空跃起,居然踩着那些王家护卫的肩膀腾腾腾几步就跨了过去。
终于看清了,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穿着嫁衣戴着鬼面的女人的背影。
那宽大的喜袍在夜色里晃荡着,随着那女人的脚步裙袂飘忽,让本是喜庆的红色突然变得触目惊心般鲜艳妖冶起来。
这真的是新娘吴琼芝吗?
之前去吴尚书府上探问刘南至拔擢事宜的时候,蔺晨曾偷偷从旁侧里瞧了吴琼芝一眼。可是现在是夜里,新娘又套着宽大的喜袍,一眼之间,竟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