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侍郎自然唯自家尚书大人的马首是瞻,哪有不去的道理。
那日,林广涛到了刘远志的尚书府一看,果然各部尚书侍郎全部到齐,真可谓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林广涛是地方官调任金陵的,虽说薪资不算微薄,但是他底子不厚,又无地产,在同僚之中也略为清贫。虽然妻子也用心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但是
在这群显赫的宾客之中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好在同僚方天杰也跟他差不多,是地方官调任来的,不甚宽裕,让他有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酒席就摆在刘远志尚书府的别院中。
院有回廊,通东西两阁,回廊环抱一个私家花园。院落靠近院门处设有照壁一块,据说上面的题字还是皇帝有一次秋猎时的赐字。刘远志自然搬回来
,让人大张旗鼓地雕刻在了照壁上。
那时正是十月中,金桂飘香,秋风飒爽。
酒过三巡,夜也深了。可是几位尚书大人却兴致不减,一杯接着一杯,都有点喝高了。
林广涛不太能喝酒,自然对这种酒局上的应酬不甚感兴趣。他本想要早些回去,但是想想这个场合,尚书大人们还没走呢,他怎么好先离开。顾忌着
官场礼仪,他没敢动。好容易,他看见兵部尚书李林站起身来。以为他要起身告辞,林广涛跟着屁股动了动,却发现这位尚书大人只是去如厕而已,
于是只好又坐了下来。
同桌的方天杰给他倒了一杯酒,林广涛正要婉言谢绝,突然听得远远地传来了李林的声音。
“刘大人,刘大人,你怎么了……啊!”
声音陡然拔高,十分凄厉,然后戛然而止,再没了后续。
在院中喝酒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何谓。
“刘大人呢?”
忽然有人看看座上,发现刚刚还在给几位尚书大人倒酒的刘远志果然没了踪影。
“刚刚喝得太起兴,刘大人说要请大家尝尝自己珍藏多年的酒,便说要去趟西阁拿酒……”吏部尚书吴凌轩道。
大家这才发觉,刘尚书这一去,好顷没有回来。开始大家以为这位尚书大人只是迷了路,现在听见李林的声音,才突然觉得有些古怪起来。
“大家不用着急,估计是爹爹老眼昏花,又喝多了几杯,在哪里摔倒了,”刘远志的幼子站起来,“我去看看父亲。”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李林突然从院落门口的照壁后出现了。
夜色之中,他睁着眼睛,面带惊恐。刘远志没有在他身边。
其他几位尚书大人不免担心起来。吴凌轩站了起来。
“李林兄,刚刚我们听到你在叫远志兄的名字,这是怎么了?”
可是李林却不答话,仿佛中了邪一般,只是慢慢抬起头望着天空,仿佛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看李林这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想看
看李林到底在看什么。可是除了讳莫如深的夜空,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李林兄,你在看什么……”
吴凌轩开口,可是话音未落,突然有什么凌空飞起,又坠落下来,落到了吴尚书的怀里。
——是李林的人头。那双眼睛还如刚刚那般大睁着,死死地盯着他。
吴尚书忍不住惨叫一声,把那头颅往远处抛去。头颅滚过餐桌,所到之处人人尖叫着躲避。
而那个没有了头颅的身体却仿佛还不知道自己没了头,踉踉跄跄地找着路,往花园外面走。
“快追去看看。”方天杰起身追出去。
林广涛赶紧跟上。他们追到院落门口,看见那个没有头颅的尸体就倒在照壁背后。
“这里有字!”方天杰道。
林广涛回身,看见了照壁背后写着的八个血字!
——“国妖流书麒真凤广。”
李林大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被人砍掉了脑袋。
没有人看到凶手,没有人看到是怎么行凶的。
兵部尚书,朝廷重臣,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金陵震动。皇帝命他们尽快查出凶手。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刑部却依然无从下手。
不仅犯人和行凶方法一无所获,那留在照壁背后八个血字的真意他们也始终无法参透。
当时林广涛就在那里,他看得清清楚楚,在夜色里,没有任何人接近李林大人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手里拿着刀。
皇帝当然好,只需一声令下,让他们缉捕凶犯。
可是这个凶犯要上哪里缉捕去?
他们只是人间的判官,而犯人若不是人间的存在呢?
那日一看李林死了,一群人赶紧去寻找刘远志,却看见刘远志昏厥在不远处回廊边的草地上,手里的酒瓶碎了一地,满地血腥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
好在刘远志虽然血流了满头满脸,人却还活着。刘远志的幼子将他摇醒,刘远志便昏昏然地睁开眼睛,嘴里还一直喃喃:“怪物,怪物……”
他们凑着灯笼的光看刘远志的脑袋,然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远志的头顶有三道深深的伤痕,血肉模糊,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的利爪抓伤了。
刘远志清醒后所说,他从西阁拿了酒回来,刚刚走到回廊,却突然听到回廊顶上噼啪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闹。他开始还以为是有野猫窜进了他家
院落里,可是回廊顶上动静实在有些大,不像是普通的野猫。他就忍不住从回廊里探头出去看。
结果他什么也没有看清,只看到一片巨大的黑影在头顶飘过。然后突然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提起来。刘远志看不清是什么抓住了他,只觉得那
抓他的东西就像三把钢刀一样直直陷入了他的脑门,疼得他叫都叫不出来。好在这个时候,李林突然出现在回廊里,那怪物大概是被李林吓到了,一
下子松开了他。
只可惜,刘远志虽然得救了,但是李林却做了替死鬼。
大家一开始以为是什么误入金陵的猛禽。
可是太医替刘远志验了伤。他脑门上的伤痕不属于任何一种可以想得出名字的猛禽。
而且就算真是猛禽犯案,它又怎么能在平白无故众目睽睽中莫名摘掉了李林的脑袋?
林广涛想不通。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力量?
他忍不住问方天杰:“天杰兄,你可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鬼神?”
“不信,”方天杰摇头,“我们读圣贤书的人,岂可妄论怪力乱神。”
看来他自己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看方天杰一脸坚定,林广涛有些羞惭起来,更不由得对方天杰又升起几分敬佩。
“听天杰兄一言,深感惭愧。”
“广涛兄莫要自责,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没有什么主意。”方天杰道,“这个案子,疑点重重。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可用的头绪。陛下给的破案日
期已经迫在眉睫,如果再不破案……”
正说话间,刑部尚书范思沛也出了平秋楼来。
这平秋楼是刑部尚书在金陵的一处产业。范尚书不住在这里,只经常拿来和属下的人作议事之用。
这位尚书大人是在三年前的金缕衣一案中,原刑部尚书被撤职之后才上任的。本以为自己官运不错,平平顺顺过了三年,金陵也没有出什么大案。结
果七月初却出了兵马大道劫持公主座驾的大案。本来因为犯人暴毙一事,他怕皇帝责难,深感惴惴。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然没有再追究这
件事,这事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抹平了。范尚书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可是没想到,还没有隔几个月,却又来了这么一出兵部尚书李林被杀案。这案子
一日破不了,就一日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顶上,让范尚书很不好过。而且他知道,如果到了皇帝给的期限还没有一个结果,自己就可以和自己的上
任一样,乖乖卷铺盖回家了。于是这几日他派自己左右手林广涛和方天杰分两路查访此案,就是为了加急寻找线索的进程。今夜他把林广涛和方天杰
叫到此处,便是为了讨论这两日的查访结果,商议这桩谜案。可惜,案子进展却依然不甚理想。
眼看还是讨论不出个结果,三人都叫了马车,决定明日再议。
林广涛和其他两人寒暄间,就听到门外门童喊:“林大人,您的马车到了。”
“那我便先告辞了。”林广涛道,出了平秋楼的院落来。
平秋楼门口灯笼高悬着,倒还算敞亮。
只可惜夜里起了一点迷蒙雾气,紧紧团住了灯笼,这点灯笼的朦胧光亮还刺不穿那浓重夜色。
林广涛看着马车过来,想着马上就可以到暖融融的家里,结束这郁结疲惫的一天,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略有放松之时,林广涛却突然看见路对面的墙壁上写着什么。
八个字!
夜色迷离,林广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果然有八个字!
林广涛心里一惊。正待他要分辨,马车停在了他跟前,阻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赶紧提着灯笼小步跑着,绕过马车去。
等他过了马车,举起灯笼再看,发现墙上那八个大字乃用红色写就,仿佛鲜血淋漓。
他辨认出,那正是李林被杀那日写在照壁上的八个字。
——“国妖流书麒真凤广。”
为什么这八个字又出现了?
林广涛隐隐心里发毛,总觉得是不祥之兆。
上次这八个字出现,死了一个李林,这次它再次出现,是还要再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