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他。
……可是,如果伸手的话,能不能抓住这个人袖间流泻的一缕清风呢。
摇了摇头,萧景琰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妄想来。
“也许吧。”他说,重又看向远方的金陵城。
日已西斜。暮色烧尽。倦鸟已去。夜色将来。
他突然想起花不寻走的时候说的话。
“那个关于五重塔的故事,我说给你听了。”花不寻说,“你若听懂了,便是这个故事的主人。”
大舍,大得。
萧景琰在心中喃喃。
……终有一天,他也会如季无心一样悟出自己的喜欢吗?
“走吧。”蔺晨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景琰看他,蔺晨就微微一笑。
“既然你跟花前辈要了你想要的东西,我想你肯定已经有了决断。”他兜着手就往回走,“看来咱们回去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两人,两马。
下了五重塔,苍鹭山,取道芳草径,往金陵去。
夜漫漫,路长长,春风仍醉,莺歌再啼。
……悠然行路。
其十 留一人凭栏
世人皆知,这一年的春天,靖王妃柳氏突然得了重病,药石无医。
是夜,病故。
然其生前贤德良善,慧根深种,虔心向佛,广结善缘。其玉棺停在五重塔之时,受佛祖点化,脱离生死轮回大苦,留下玉舍利一枚,供于五重塔中。
——是为美谈。
【五重塔锁相思】完
卷四《六弦琴》上
晓拂尘衣俗世了,夜乘凤舸渡仙山。——题记
其一 正午惊魂
萧景琰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依然觉得有些天晕地旋。
来不及辨别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立刻想起来那个人。
“蔺晨。”他在黑暗之中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话。萧景琰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蔺晨。”他又叫。还是没有人回话。
手被捆在背后,碗口粗的麻绳,他用力挣了挣,也没有挣开,只好先挣扎着坐跪起来。
四周都没有窗户,密闭空间内一片黑暗,只在头顶开了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来一些晦暗不明的月光。
萧景琰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没走几步就撞到了墙。他返身又朝另一个方向走,突然被什么绊倒,硬生生倒在谁的身上。
“哎哟。”那个人痛叫一声。
……是那个人的声音。
心依旧突突地跳个不停,可是萧景琰却不肯让那个人听出他话里的不平静。
“没事?”他只是问。
“活着呢。”蔺晨回答。
“受伤没有?”
“新伤就没有……前两天受的旧伤算不算?”
听蔺晨那个戏谑的口吻,就知道他没事。看来那群人虽然抓了他们,但是倒没有下狠手。这么思忖着,萧景琰终于有时间观察一下四周。关他们的地
方应该是个专门关人的密室,四壁都是墙壁,门应该是暗门,用机关才能打开。
他抬头看月亮的位置,大概已经到了午夜。这么说,他们已经被迷昏了一两个时辰。
这么想着,萧景琰突然发觉自己还倒在蔺晨身上,脸贴着蔺晨的胸口。
他脸上一热,急忙想要从蔺晨身上起来,奈何两个人的手都捆着。这一撑一挣扎,不但没起来,反而两个人滚作一团。
“你别动。”萧景琰沉声道。
“行行行,我不动,殿下自己动。”蔺晨好整以暇道。
灰头土脸地,萧景琰终于从地上挣扎起来。
“这是哪里?”他问。
“虎穴啊。”蔺晨在黑暗里笑了,“殿下之前不是说过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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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几日前说起。
那日是七月初七,正到中午。
天空如洗,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
日头亮灿灿挂在天上,就和金陵人喜气洋洋的心情一样。
马上就是大梁皇帝六十岁大寿,各国都派遣使者来贺寿。其中大渝皇帝派他的第三个女儿——长盛公主代表大渝前来金陵。
公主的尊驾即将到达金陵城。金陵兵马大道两边彩旗煌煌,点缀着从清晨开始就被洒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
大渝常来常往大梁的使者叫上官元庆。为了公主此次到来,早在三个月前他已经到了金陵,给梁王递了大渝皇帝的手书。三年前大渝和大梁曾在边境
有过一场血战。这一场战争,把这两个国家都打累了打穷了也把那些精兵强将打成了残兵剩勇。结果谁都没有得到好处,倒是在北边的北燕一日日军
力壮大,对两个国家都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本是大渝皇子教习的上官元庆向大渝皇帝要求担任使者,出使大梁。上官元庆本是渝人,但是少年时期在大梁长大,因此对两国政治经济
文化习俗都非常了解。那时他已经五十岁了,本到了衣锦归乡之年。但是他却说,国事苍茫之时,匹夫岂敢称老,于是毅然辞去清闲的皇子教习之职
,出任使者前往大梁,企图兴商贾,息兵戈,修复两国关系。
仅仅三年,渝楚燕三国中,大渝倒成了和大梁关系最近的国家。上官元庆也算功不可没。
而此时,上官元庆正陪同一队梁国的司礼骑在金陵外城门等待公主一行的到来。
当然,在等公主的不只他们。
都说大渝的三公主长盛花容月貌,风华无双。不止如此,她自四岁起习渝琴六弦,琴技出神入化,一曲《四伏》,据说可以停风雪、惊飞鸟,让听过
之人无不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为了迎接公主远道而来,从昨日傍晚开始,兵马大道及六条主要大街都拉了封路帷帐,不再准行人通行。到了今日,兴奋了一整夜的金陵百姓一大早
便挤满了兵马大道的两侧,想要看看这位长盛公主是否如传说中那般风华绝代。
金陵人这厢里说着闲话,那厢长盛公主的尊驾已经到了。
金陵城厚重的朱红大门徐徐打开,一列车队出现在金陵外城门口。
公主座驾驭四匹白色骏马,美轮美奂的车厢绘金鸾彩凤图案,车厢四角各缀琉璃灯碧玉铃,足见身份尊贵。另有侍卫队三十六人,贴身侍婢四人,随
行马车六驾。
上官元庆上了公主座驾,按照大渝礼仪向公主请了安。
因为上官元庆在大渝的时候曾任皇子教习,公主也去听过他的课,所以他和公主也十分熟稔。公主身背故土,一路奔波,本来思乡情切,见到过去的
老师,立刻觉得十分亲切。不过奉礼迎宾,看重时辰,大梁皇帝设了宫廷夜宴,还在等着给公主接风洗尘,不可耽误,因此寒暄几句便罢了,上官元
庆下了马车,整理好队伍,重新开道。
由上官元庆为先,梁国司礼骑打头,公主座驾在内,侍卫队在侧,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城门,转道兵马大道。
而这个时候,庭生正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
他的身份还未被皇帝承认,因此不能跟着其他皇子皇孙在宫廷夜宴面见公主,只得和大部分金陵百姓一样在兵马大道边等着看个热闹。可是他毕竟才
十二岁,个子还没有长成,刚听得人群里一阵欢呼雀跃,踮脚想要看个究竟就立刻被挤到后排去了,淹没在黑压压的人头里,只听着头顶上人群嘈嘈
切切议论个不停,却没有一句能听清。
“想不想知道公主究竟长得什么样?”突然有人低头问他。
说话的正是蔺晨。本来庭生说今天公主驾临,外头肯定摩肩接踵,应该待在靖王府不要出来凑这个热闹比较好,可是偏偏蔺晨一定要拉他出来看热闹
。
“你想你活了十二岁,还是第一次看公主进城。”蔺晨说,“这样的热闹都不看,你想你这辈子还能看几次。”
庭生被说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被蔺先生说服。
“想是想……”庭生说。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蔺晨却微微一笑。他笑得不怀好意,可是还没等庭生分辩,蔺晨却一把将他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庭生立刻羞红了一张脸。
他十二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坐在别人肩膀上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断然做不出来。
再加上,后面立刻有人嫌他遮挡视线。蔺晨却毫不介意,回过头去苦了一张脸道:“哎,各位叔伯大娘,我这侄子身体不好,天天病在床上,难得出门
一趟。今日听说公主要来,我便带他出来高兴高兴,还望各位叔伯大娘多多包涵。”
看着蔺晨演技超群,没羞没臊地讲大话草稿也不用打,庭生正想让蔺晨赶紧放他下来,但是有什么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日公主驾临,不仅禁携兵器,而且大道封闭,商铺也不准营业是不是?”他问蔺晨。
“是啊。”蔺晨抱怨,“真麻烦,害我想去春风楼吃碗莲藕粥都去不了……”
“先生你看,”庭生打断了他,指着不远处商铺二楼虚掩的窗户里晃动的人影,“那么那些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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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赶到兵马大道的时候,骚乱已经平息了。
之前皇帝命靖王率一众禁卫在金陵内城朱雀门外迎接公主。结果他在朱雀门外等着,突然有侍卫紧急来报,说是有贼人居然在兵马大道拦截公主座驾
。
好大的胆子!
萧景琰立刻带着列战英和一队精锐禁卫赶往兵马大道。可是到了兵马大道,又听来报说那些贼人抢了公主座驾从兵马大道转道容正道。容正道转过一
个大弯就是白水桥,这群匪贼估计是想从白水桥自南城门强行突围出去,但是终于在过白水桥两里地处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