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不敢。”
“那就好。”明镜对在座的客人笑笑,“对不起,打搅各位雅兴了,这饺子,大家慢慢吃。”
可是还有谁吃得下去一口。
众宾客面面相觑,个个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反应,简直希望自己身处他时他地。
待到明镜的汽车驶出汪家花园的声音响起,明楼才深吸了一口气,对宾客道:“诸位,刚才不好意思了。这么多年,明家家业全靠我大姐一个人经营,她向来独断专行惯了,脾气火暴,不近人情,明楼又因为这次回上海,公务缠身,一时没有来得及回家告禀家姐,惹怒了她,才有今日风波。”
大家看明楼揣着明白装糊涂,满地明晃晃的桃色绯闻证据摆在那里,竟是一句也不提,也只能连连点头称是,跟着一起糊弄过去了。
“今日冬至,也是合家团圆之日,明楼就先告辞了,改日一定再宴请各位,大家多多包涵。”明楼说完,转身去看汪曼春。
汪曼春却不看他,手心里攥着那张被她撕成碎片的照片,眼睛含着泪水,直直盯着别的地方。
“恩师。”明楼只得低声对汪芙蕖道。
“糊涂。”汪芙蕖摇头。
“学生知错。”
“今日就不多言了。”汪芙蕖说,“你快去吧,不然你大姐那里饶不了你。”
“可是曼春这里……”
“我自然会安慰。”
“谢谢恩师。”明楼说完,留下满桌尴尬冷清,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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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拿着两个人的大衣,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跟出来的时候,看见明楼就站在汪家回廊下等他。
他把明楼的大衣递过去。明楼穿上,对他说:“还不去拿车?”
“拿车?”阿诚一愣,还没从刚才那一场闹剧中回过神来。
“对啊,送我回家。”明楼一摊手,“我又没有车。你不送我,谁送我。”
“而且今天是冬至,按我们明家的传统,全家必须团圆,再吃个饺子。如果今晚不回去,大姐肯定会打断我的狗腿。”然后明楼又说。
“关我什么事。”阿诚没好气地嘀咕。
“有你这么对长官说话的吗?”
“八点了,”阿诚把表伸到他面前,“我已经下班了,你现在不是我的长官。”
“好啊,”明楼点了点他,“现在我管不了你。等明天一上了班,我总可以管你了吧。这样吧,进出口的章子我看你也别要了,还是交给刘秘书,让他管着。”
“你!”
“怎么,又想跟我谈生意?”明楼故作惊讶,“我问问你,现在你的筹码是什么?”
他的筹码?阿诚愣了愣。
……他的筹码刚刚被明家大姐甩在明楼脸上,被汪芙蕖捡起来,然后被汪曼春撕了个粉碎。
“等着,我去拿车。”他认命地说。
车子在院子里停了一个晚上,阿诚坐上驾驶座,立刻从屁股底下感到一股森森的凉气。
可是脸上却火辣辣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明楼坐上后座的时候,阿诚正掰过后视镜,对着看看自己的脸。
脸上特别明显一个大红印子,还肿了一层。
他用手碰了碰。指尖触到的地方就跟滚了盐似的。
真疼,他想。看来刚刚汪曼春真是到了气头上了。
“下手真够狠的。”他咕哝。
“怎么算狠。”坐在后座上的明楼说,“你啊,夺人所爱,这一巴掌还是轻的。”
他回过头去看明楼,想要反驳什么,可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只得重新转回头来,开了引擎。不知道是不是在冬夜里冻得久了,汽车引擎咔咔直响,点了三次火,可算是点着了。
阿诚把汽车从汪家花园里开出来的时候,依稀听得汪家别墅里传来一片汪曼春鬼哭狼嚎喊打喊杀的声音。
看来以后再见了他,汪曼春可不只是白他一眼那么简单了。
他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对上了明楼的视线。
明楼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一场闹剧的主角。那个样子看着就叫人生气。
“我先说明,明董事长手里的照片不是我寄给她的。”阿诚说,“我做生意还是讲信誉的,谈好的事情,我不会违反。”
“我知道不是你。”明楼点点头,“大姐那里的照片是我找人寄的。”
“什么!”阿诚差点一下子没把住方向盘。
明楼不满:“天寒地冻,路滑,你好好开车。”
好不容易稳住了汽车,阿诚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恩师这里要逼婚,我当然不能接受。接受了,大姐必定将我扫地出门。可能你不知道,我家大姐性子烈,我要是今天晚上敢答应,明天早上她就敢登报与我断绝姐弟关系。现在上海的商界信我,服我,唯我马首是瞻,跟我是上海第一的资产家明家的大少爷脱不了关系。要是没有了这层关系,我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官迷。”阿诚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诚说,“你要是不想接受,拒绝了不就得了。”
“可是我自己拒绝不得。拒绝了,我和曼春也好,和恩师也好,就有了嫌隙。”
阿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跟我睡了,就不会有嫌隙?”
“算不上嫌隙,顶多有点小小的误解罢了。而且错的是你。”明楼微微一笑,“你看,是你诱惑了我。”
诱惑个屁,阿诚没好气地想。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白挨了一巴掌。
“再则,大姐那里也要逼婚。她本来就不同意我跟汪曼春结婚,所以才安排我同程家大小姐相亲。你看,这个你也知道了。这一来是为了早日绝了曼春的念头,省得她打我的主意。二是我也年纪老大不小了,她也想要我早日给明家开枝散叶。可是我又不能答应大姐,答应了大姐,我和恩师还有曼春的关系就全面破裂了。”
“所以你利用我?”
“怎么,不乐意了?”明楼扬起嘴角,“你不也想利用我吗,我们彼此彼此。”
说着,他揉揉太阳穴,大概是头疼又犯了。
“回明公馆的路还长,你慢慢开,我先睡会儿。”明楼说。
闭上眼睛之前,他又道:“对了,我的那一成利,别忘了每个月换成金条,放在我的32号柜里。”
这次亏大发了,阿诚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隐隐觉得自己被明大少爷坑惨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开去明公馆的路上,果然冬至还是不适合谈生意,他想。
第四章 【小团圆】
据说明家祖上是贩马发家的。所谓富贵途中进,生意路上兴。
因此也并无一个固定的居所。只是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羽翼逐渐丰满,才决定在上海安家。
当时,明家找了最有名的风水先生在上海郊外选了一处龙凤之脉,建了这座明家大宅。
那位风水先生还真是位世外高人。据说明公馆不仅背山面湖,风景独好,就连土里水里都透着一股灵秀宝气,养花活牡丹,养草秀兰草。
不过当然,这么好的地方,和挨挨挤挤的上海市内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因此车子开到明公馆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冬天的夜晚被越来越浓的墨色浸泡着,裹挟着途中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的小雨,越发寒冷猖獗。
在车上睡了个囫囵觉,下车的时候,明大少爷显然精神多了。
没料到今天会下雨,因此出门的时候,阿诚没有带伞。
幸好明家的佣人阿香就举着伞,站在明公馆的正门口等着,看阿诚冒雨下车给后座的明楼开了车门,立刻撑着伞上前,给大少爷打上伞。
“大少爷,大小姐在祠堂等您呢。”阿香说。
“我知道了。”明楼点点头。
阿诚关上后车门,正要重新坐回驾驶室,没想到阿香却主动跟他搭话。
“你是大少爷的秘书阿诚先生吧。”
“是。”阿诚愣了愣,不知道她是何用意。
她把另一只手拿着的伞递给他:“大小姐说,阿诚先生来了,也请一起进去。”
“我?”阿诚望望手里的伞,“为什么我也得……”
可是阿香没有理他,只是一边帮大少爷打着伞,一边快步朝宅子走去。
“喂,你们别走啊。”他在后面喊道,可是明楼只是微微侧过脸,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无奈之下,阿诚只好重新坐进驾驶室,把车子停进了明公馆的车库,才撑开伞下来,往明公馆走去。
阿香开着门在门口等他,见他到了,就一路把他领到了公馆二楼的小祠堂。
所谓小祠堂,是明镜为祭祀家人,在明公馆里面单辟的一间房子。
阿诚一进去,就看见房间的墙壁上挂着明家祖上先贤的遗像,案头上供着明楼父母的灵位,正中间祭着一根马鞭。
这马鞭据说是明家的传家宝,也是明家的家法杖。
只要明家最后一点血脉还没有断绝,就要祭着这根马鞭。这一来是警告子孙后代不要忘本,二来是训诫明家人不要为富不仁奸佞妄为。
尽管多年没有回明公馆,对这祠堂阿诚还是有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