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多吉少啊。”梁仲春焦躁地用拐杖拄拄地面。
“你咒自己也就罢了,别咒我。”阿诚说。
“你这还看不出来,昨晚不杀鸡,是因为猴子不在。今天猴子到齐了,”梁仲春指指自己和阿诚,“是时候大开杀戒了。”
梁仲春还想说什么,刘秘书跟着出来了。
“汪处长,梁处长,明长官刚刚正在处理一件紧急公务,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们跟我进来吧。”
“是是。”梁仲春连忙点头,跟着汪曼春后面进去了。
见刘秘书没有拦他,阿诚也不动声色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明楼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几个管关税的官员,就站在办公桌前,个个一声不吭,如临大敌。
阿诚低头一瞧,地上有一只摔碎的杯子。
他想了想,走到旁边的茶柜重新泡了一杯咖啡,给明楼端过去。
“长官。”
仿佛沉浸于沉思中的明楼终于睁开了眼睛,抬起眼睛看看他,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咖啡。
“刚才说到哪儿了?”喝了一口咖啡,明楼再度开了口。
尽管办公室依然安静如斯,但是阿诚似乎能够听见每个人的心里喘出一口大气的声音。
“关税的额度。”刘秘书答。
明楼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放下咖啡杯。
“你们知道每天港口有多少船进港出港吗?”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答不上来。
“不知道?”明楼把堆在桌子上的册子甩在他们脚下,“那就好好看看。”
“每天港口来来往往这么多船,每个月的关税却连六百万都不到。”他敲着桌面,“刘秘书,离需要的统税还差多少。”
“一半。”
“一半。再这么下去,我这个海关总署督察长的职位还当不当了?”明楼长长出了口气,“只怕是有些人的心,根本就没有放在工作上。”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听者可是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梁仲春眼睛盯着皮鞋面,都快盯出一个洞来。
“梁处长。”突然听见明楼喊他,他吓得三魂丢了一魂。
“属下在。”回过神来,他连忙应声答道。
“梁处长,你的行动处一向是效率最高的,就这点,你们这些上不传下不达的人都要向梁处长好好学习。”明楼站起来,“可是梁处长,我也要提醒你,做事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我看了你前几日交上来的抗日分子的枪决名单,四十五名里面,居然有好几个十五六的年轻人,罪名居然是破坏案发现场,扰乱治安?梁处长,效率高是好事,但是凡事要讲究真凭实据,没有真凭实据就胡乱杀人,老百姓会觉得我们是个草菅人命的政府。”
明楼在他面前踱步,梁仲春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他自己的心上,直吓得额头上浸出了一层薄汗。眼角瞟到汪曼春,却见她一脸得意,不禁气得牙痒。
“当然,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然后明楼话锋一转,“抗日分子鱼龙混杂,错杀一个两个再所难免,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只不过将来,我希望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事情,所有证据存疑的名单都要跟我报告。梁处长,你能做到吗?”
“能!”梁仲春立刻一个立正。
明楼给了他台阶下,他敢不马上承这个情吗。
“好。”明楼点点头。
眼看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汪曼春着了急:“可是师哥……”
“你说什么,汪处长?”明楼转过脸来,表情严厉。
汪曼春也明白过来,自己竟然一时情急,叫错了称呼。
“……明长官。”她低声道。
明楼拍了拍汪曼春的肩头,把汪曼春本来要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新政府正在用人之际,76号能够得到你们两位人才,是新政府之幸。而今保护新政府的安全为第一要事。你们的担子还很重,单打独斗会分散宝贵的力量。你们一定要学会无间合作,精诚团结。只有团结和合作,才能造就新政府的安全保障。”
“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工作吧。”明楼说,“希望下个月摆上我桌子的工作报告,能够看到大家的实绩。”
“是是。”梁仲春和一干官员都连声应道。
“是。”汪曼春虽然也应了。但是一看她咬着嘴唇,就知道她心有不服。
“汪处长你留下,我还有话同你说。”在大家迈开脚步往外走的时候,明楼叫住了汪曼春。
“是,明长官。”她仿佛带着点生疏意味地气恼叫他。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师哥。”明楼的口气不同刚才,变得缓和了。
“师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
“曼春啊,你怎么不懂我待你的心呢。”
阿诚回身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仿佛看见明楼的视线越过汪曼春的肩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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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仲春从明楼的办公室出来,才终于把他憋了好久的那口大气出了。
“我们那点小生意,恐怕明长官是知道了。”他锁着眉头,“汪曼春这个毒妇,平时跟我争抢功劳也就算了,这回居然暗地里去向长官举报我,是真想害死我啊。”
阿诚没有回答,只是跟着梁仲春往前走。
明楼的道行比他想得高深,他想。
一边说着要梁仲春和汪曼春无间合作,精诚团结,一边却又恰到好处地在他们之间埋下了你死我活的种子。他平衡着梁仲春和汪曼春之间的力量,让他们两个互不信任,互相牵制,最终是要把这两个人都抓在自己手里。
“我们的生意怎么办?”梁仲春苦恼地摸着下巴,“明长官这已经摆明了是敲山震虎啊。”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阿诚说,“风言风语,听过一些正常,至于到底盘子有多大,汪曼春那里也没有证据。”
“阿诚兄弟,论办事能力,你是一顶一的,可是论官场道行,你还差一些呢。”梁仲春说,“你啊,没有听明白刚刚明长官话里的深意。”
“哦?”
“明长官讲了两句话你还记不记得?一句是真凭实据。”梁仲春说,“那是什么意思,那是告诉我们虽然汪曼春把我们捅上去了,但是她手里没有证据,所以还压得住,可是一旦要是有了证据,他也不会保我们。”
“那还有一句呢?”
“既往不咎。”梁仲春说,“明长官的意思是,过去他不在这个位子上,所以可以不跟我们翻旧账。可是将来,我们要是再犯,他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了。”
“怪不得早上他故意放了消息出来,说是过两天就会下达正式文件,以后放关要三个秘书各持一印,三章齐全进出港船才可以放行。”阿诚思忖道。
“啊?”梁仲春大吃一惊,“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阿诚想了想:“被抓的那个人,你先找人去警察厅那里打点一下,就说他老婆孩子我们都好好照料着,让他安心地在里面呆着,等到风头过了,我们再把他弄出来。”
“那船呢?船可等不起啊。”梁仲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有一批船,等着马上就要放关。
“船的最后期限要到下周,急什么急,不是还有时间吗?”阿诚说。
“时间倒是还有一点,可是你看,明长官家大业大,我们那点礼物明长官根本不放在眼里,还拿送礼的人开刀,你说以后哪个还敢冒死替我们去走动打点?再说,论关系,汪曼春是他恩师的侄女,比我们跟他更亲,他怎么可能为了偏袒我们失了恩师和汪曼春的心。”梁仲春心神不定,“就这么一点时间,明长官还一整个铜墙铁壁油盐不进的,你要怎么撬开他?”
书记员迎面走过来。
“明长官下个周是不是要去做商会演讲?”阿诚探头问她。
“是。”
“有指定哪个秘书陪他去吗?”
“还没有。”
“把我的名字加上,再拿去给明长官签字。”他对书记员说。
“这……”小姑娘有些犹豫。
阿诚靠过去:“我记得你上次看了杂志说,想要意大利那个新款的包,我找人给你订一个,好不好。”
“真的?”
“当然真的。”阿诚笑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哪句有假?”
“好吧。”书记员点点头,终于满意了。
“对了,如果明长官问起来……”
“就说那天刘秘书和李秘书正好要出去开会不在,对吧。”书记员接过了他的话头。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看着书记员走远了的背影。
“你又打什么歪主意?”梁仲春眯着眼睛问他。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阿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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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商界的酒会就安排在金门饭店的宴会厅。
高朋满座,群英聚集,基本上海商界的大佬们十有七八都到了。
唯独不见明家长姐明董事长明镜的身影。
如是有人问起,明楼便答说近日家姐身体抱恙,不便抛头露面,有他代表明家出席也一样。
明楼演讲刚刚结束,这些商界人士便一一过来向他敬酒,求他赐教,赞他高论,说他必定能够稳定局势,是救上海经济于水火的精英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