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处长不要担心,我还不至于对你出手,”阿诚笑了,“我这人吧,饿了,也知择食。”
等他一脚跨上了车,梁仲春才觉出来不是滋味。
“你这小子,”他对着汽车挥了挥拐杖,“我好好地替你着想,你倒嫌弃起我来了。”
阿诚咧嘴一笑,然后发动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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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郭骑云竟然说出了和梁仲春一样的话。
阿诚刚在餐馆里坐定,食物上了桌,他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牛排,就听得郭骑云说“你的生活作风太不正派了”。
他放下刀叉,瞅着郭骑云。
“上峰是让你来给我传达任务,还是让你来教育我的?”
“这不是上峰说的,是我自己说的。”郭骑云说,“作为情报站的站长,我有责任监督你……不像样。”
“那你说间谍该像什么样?像你一样……”他凑过去,身体往前探,轻轻吸了口气,“……正派?”
然后他收回身体,靠在椅背上:“说真的,骑云兄,你那电影演员的女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同你办事?”
“你,你是怎么……”郭骑云的脸上立刻烧了起来。
眼见阿诚又要凑上来,他立刻向后靠在椅背上,好离他尽量远一些。
“你你……你不准闻我!”
阿诚大笑起来,郭骑云才知道他又在逗自己。
“你拿肥皂搓领子,肥皂水都没洗干净就敢去晾,但凡你女朋友同你一处住着,也不忍心你穿着这样出门吧。”
郭骑云低头一看领子,立刻脸又是一红。
“咱们在军校的时候,穿什么样根本没人管。”他粗声粗气说。
“可是这里是上海,你穿着这样进来,要被服务员笑话的。”阿诚挥了挥叉子,表示不赞同。
怪不得,郭骑云想,他刚进来的时候,服务员多看了他三秒。
他还以为是他暴露了还是怎么着,原来是因为一个没洗干净的领子。
而阿诚看他一秒钟换了三种表情,已知他全部所思所想。
这家伙,从小到大,藏不住心事这桩,一点也没变。
阿诚和郭骑云是孤儿院里认识的,那个时候只打过照面,并没有什么交集。
郭骑云大他几岁,但是因为性子太耿直,嘴巴又有点笨拙,因此一直也没被人领养。
但是阿诚知道他人不坏。自己被领养的时候,别的小朋友们都羡慕嫉妒地看着,只有郭骑云来送他,送他直到门口。
“真好,有人愿意带你走。”那时候郭骑云说,“如果有人愿意从这里把我带走,我这辈子都跟着他。”
后来阿诚再遇到他,没想到竟然是在王天风的学校。郭骑云成了副官,军装笔挺地站在王天风的身后。
王天风从孤儿院里领走了他,从此,郭骑云这条命就归王天风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阿诚刚被领养那阵儿,养母待他很好。
当然,佣人的儿子,用度并不宽裕,日子过得也节俭。
但是他从孤儿院出来的,什么样的苦日子他没有过过。
在孤儿院的时候,衣服外穿三年,内穿三年,打上补丁又三年。
难得逢年过节,有善心的先生太太捐献了饼干,一个人能分到一块就不错了。
阿诚总是年三十吃半块,还有半块想留到年初一,还经常被老鼠偷了去。
那个时候他想,只要有个人爱他就够了。一碗薄粥两个人喝,也不会觉得苦。
但是养母的爱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养母回来,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是左撇子,但是他一用左手拿筷子,养母就往死里打他。
不准他吃饭,冬天用冷水泼他,罚他跪石板地,膝盖都肿了也不让他起来。
他哭过,很多次,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又不讨人喜欢了。
他哭着,叫着“妈妈”,却始终没有人答应他。
他哭,不是因为他痛,而是因为他想要她爱他。
后来他不再哭了,因为他终于明白她并不爱他。
开始他恨她。然后他可怜她。
世人的凉薄和无情,她尝得比他透。可恨之人,终有可怜之处。
后来日子好过了,养母不知哪里得来了钱。
她不再打他了,虽然两个人之间的裂痕已经不可弥补。
家里的气氛永远是沉默如冰。大概是嫌他碍眼吧,她干脆送他去上寄宿学堂。
他终于从那个家里走了出来,去了学校,去了国外,去了很多地方,然后找到了他的信仰和正义。……他那颗漂泊无定的心才终于有了归宿。
他想,他这辈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爱。
因为他不需要。
“别跟我说,你成日招蜂引蝶,是为了任务。”郭骑云说。
“不要乱用成语,骑云兄。”
“新政府原来那个时局策进委员会的代委员长,你说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
“当然不是。”阿诚立刻说,然后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不止一腿。”
“你……”郭骑云这次连耳朵都红了。
那个代委员长是汪芙蕖的亲信,算是个称职的汉奸,可惜根本就不是块能稳定局势改革经济的材料。阿诚挺中意他的,因为他太好控制了。可惜庸才还是不能当梁木,太不争气,终于让日本人一脚踢走了。
而本来要来的新长官,确实是个能人,而且被日本人和汪芙蕖两方都看重。阿诚多方调查,终于掌握了一些他的秘密。
人一旦有秘密,就像是鸡蛋有了缝。就好办多了。
不过阿诚不急着动手,若是能控制住,自然是最好的,可以为我所用。
若是无法掌控,他自然有办法让多疑的日本人不再信任他。
……谁知道,会半路杀出来一个明楼。
虽然在梁仲春那里假装一无所知,想要套梁仲春的话,其实他早就对这位明长官仔细调查了一番。
明楼什么都有,钱,产业,相貌,学历,能力。……唯独没有秘密。
我是说,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诚不信。这世界上没有不带秘密行路的人。
“是谁杀了本来要坐这个位子的人呢?”他问郭骑云。
国共两方肯定有人行动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你忘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了?该你知道的,你知道。该你管的,你管。”郭骑云说,“不该你管不该你知道的,你不能问。”
“好啊,这个我不问。那新来的明长官呢,是什么身份?”
“无可奉告。”
“骑云兄,不要这么死板,说说又不会死,我听过当做不知道不就行了……”
“你!”郭骑云差点拍案而起。
“好好好,我不问,你不要这么一脸严肃行不行。”
阿诚最怕郭骑云一脸严肃。那表示他又要对自己进行组织性纪律性教育了。
这人的枪法有多准,他的唠叨就有多烦。
“我的新任务呢?”他岔开了话题。
郭骑云拿出烟,抽了一支递给他。他从过滤嘴中抽出纸卷,看完了,随手用打火机点着了,看着它烧得几乎没影了,才丢尽烟缸里。
“这是新政府里最近的情报,”他把改装过的打火机放在郭骑云手里,“你要的那些都在里面。”
郭骑云假装不经意地左右看看,然后把打火机滑落大衣口袋。
“老师那时肯收你,大概是觉得你办事还算利落吧。”他说。
“不,老师肯收我,是觉得我和他像。”阿诚笑了。
“哪里?”郭骑云不服。他可不允许“不正派”的阿诚跟他心里最尊敬的王天风像了。
“浑身上下。”阿诚却偏要逗他。
“滚。”
“好好好,我走我走,一个两个都要赶我。”阿诚站起身来。
“这个时代是个大染缸,你越是被染得五颜六色,越没有人看得清你本来的颜色。”他对郭骑云说,“骑云兄,不是我说,你也要给自己找点保护色。”
“什么保护色?”
“要我说,一个洗干净的领子,再印上一个女演员的鲜粉色唇印,就很好。”
在郭骑云咬着牙低喊“还不快滚”之前,他就溜出了饭店的门。
虽是冬天了,午后阳光正烈,他戴上墨镜。
他跟王天风还是像的,阿诚想。
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不过,他只是往身上泼点颜料,顶多浓墨重彩。
王天风那个疯子,则会不惜以血祭之,把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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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停好车,进了办公厅,书记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阿诚先生,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明长官等你很久了?”
“等我?明长官已经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刚把所有人都见了,就您不在,所以点名要见您这个高级秘书。”
“你怎么说的?”
“我说您公务在身,去76号送文件去了。”
“聪明。”阿诚笑了。
“您就别逗我了,赶紧去见明长官吧。”
没想到明楼这么快就新官到任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