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有西宫,武有丹宫’,这是为师一直以来的期许,你不可教吾失望。”
“冠礼已成,今后你便同样担起你师弟的训导之责,不可以教吾失望。”
千难万险都有解决之道,西宫吊影也自诩心性足够强韧,绝不会轻言放弃。只有这件事,会让他百般无力。
正兀自胡思乱想,豁然峰回路转,他感受到一袭淡淡青色衣摆拂过石阶的悉索声响。抬眼望去,容色虽憔悴,但光华似星河流转,沉敛似静水澄渊的眼神,一如走过的无数岁月里日日所见。无后还睡着,总是要到日上三竿才慵对明镜、漫整严妆。于是安心了,松快了,满是阴霾的心一下子涌进了光,整个人暖洋洋的。
他两三步迈过去,想说什么终是难以言喻,不觉双手握紧了那揽过无后肩膀的手臂。
全世界都抵不过这两人的份量。
“无后没有大碍,休养即可;吾需闭关疗毒,你不必担心,过两日解药会有人送来。天榜开榜在即,接下来要怎么应对,你趁此时机好好筹谋。至于痕千古,便由他去吧……”古陵逝烟不得已停下了,因为他第一次看到他最听话的学生在他交待事情时走神。
“吊影。”
“诶?”清亮的眼眸里几乎要泛出水来,溶溶漾漾的暖意雰霏如那终年不散的烟云。
“我们走吧。”
第9章 狗血的蛇足之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桶狗血正在靠近!!
注意准备雨伞锅盖,并保持安全距离
纯粹是为了满足不靠谱的作者对相爱相杀的恶趣味_(:зゝ∠)_,所以在原定大纲外临时加了一场
俄一直都想看两宫对决来的(捶胸),可惜原作不给机会啊(跪地),只好自产自销自娱自乐~~~(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冷窗功名的这条路亦如同被阉割的人生一样,再怎么抗拒,也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延续。而那些头破血流的狼狈映在那人眼中,也正如同自己冷看水晶瓶中的蝶,不值一哂。
无力选择自己的开始,但这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可以自己选择结局。
这是古陵逝烟闭关的第七日,正是最要紧的关头,也是这个妖魔最孱弱的时机。不必动用他汲汲追寻的武道奥义,不必耗费几度生死换来的数甲子功力,甚至连朱虹都不必出鞘,只需像个最平庸寻常的市井屠夫般,一刀下去,古陵逝烟必死无疑。
然后,就都结束了,父仇得报,一雪前耻,然后呢……
这个天下,可还跟我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一天的情形,但现实却是用一种最出乎意料的方式向他提出诘难,而他,正如那夜罗浮山下、歧路难行,心里只有一片空茫。
他想不通这一刻的迟疑,是因为不能,还是不敢,还是不愿。
他可怜自己,被人操纵了那么久,等到终于能自由选择的时候,竟连自己的佩剑都沉重得举不起。
周围的一切显得陌生而空洞,幽冷无望的夜色,令人窒息。连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朱虹,此刻,剑灵也好似沉眠着,握在手里的仿佛只是快废铁,感知不到一丝往日呼之欲出的腾踊澎湃;剑鞘上价值连|城的华贵饰物在夜幕下黯淡无光;那圈纯白的风毛,剌剌地拂弄着虎口,太过柔软的触觉,乱人心智;虎头铃轻响,牵引着残存至今的一缕温情,就快要腐蚀掉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力气。
这一番挣扎,其实也只是刹那的静止,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迟疑,已经断送了宫无后最有希望杀掉古陵逝烟的机会。一道劲气似是从天外而来,像有神人挥舞着一柄巨斧欲将他腰斩,尖锐的杀锋瞬间激起了求生的本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拔剑回斩,一道红芒划落,阻断了两颗铜珠逼近的势头。两股气劲在空中角力不过眨眼,一声轰鸣,炸开一圈气旋,逼得两人都退开几步。
铜珠去而复返,在精妙内力的控制下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专以刁钻路线急寻对手左侧空当。宫无后举剑格挡,一边瞬移步法以脱出这难受的角度。
那头西宫吊影已至,云手一翻,双珠连成一线,几个回环往复,连绵不绝地攻来。
兵刃交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陡然间背身的一个反手斜指,铜珠正被挡在颈后,凄厉的摩擦声就在耳边,顿时浑身一震,心里好像裂开一条缝,四散的星火与密不透风的杀意全数渗了进去,不知是痛、是酸、是涩、是苦。
宫无后运气于剑,向天一送,朱虹翻舞,绽开一团华光,震开铜珠的纠缠。
此刻,西宫吊影一掌正打来。侧身避过了,继而两人挡、拆、推、顺,须臾间已往来十数招。
大概真的不擅长近身擒拿,宫无后觉得自己出招越来越慢,以致他能清晰地看见西宫吊影每一个拆招的细微动作:反手一拧、死死扣住自己手臂时手指凸起的骨节,白皙手背上透出的青色血管,浅浅的樱草色衣袖,用月白的丝线织出粼粼的水波纹,袖缘镶的一圈金色流烟莲子缎,随着那力道一冲而跟随涌动的一缕朦胧的兰草气味……皆是极清淡的,好像初晨江上的一段水汽,太阳一起,就梦一样地散去。
但这一段藕丝秋色,就在幼时,的的确确,是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
顺势凌空翻身,卸掉了手上的劲道,对方宽博的袖口恰在手上拂过去,上好的缎子,留下冰清玉润的细滑触感,惊醒记忆中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那只手探在额头上时、落下的光滑绸缎蹭在脸颊的温柔;又像是无情楼外总会等着自己的那盏宫灯旁,簌簌清风里浮漾开的衣袂的弧度。
那时候小小的手,只管把那截袖子抓得死紧,料子上就显出一段一段起起伏伏的褶子。不多时,必定心想事成、志得意满,可以开心笑着看他一点一点把皱痕扯平,那神情,认真得简直让人感动。
又是一个转身,暗红与栗色的长发漫涌着参差错过。
从他们上一次交手到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呢?茫然无觉。
唯有回忆,会让人对“失去”的感受如此清晰。
登时心如刀绞。
西宫吊影不知道宫无后此刻心绪大乱、方寸全无,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遇到比此刻更绝望的事情。
在遇到伏击的时候,无后肯定也想通了背后的主使,也料定了师尊一定会为了他对上痕千古;而痕千古志在必得,定然不会让大宗师轻易得手。于是顺水推舟,只等今日渔翁得利的机会。
其实他只要稍微想想,就应该能早些看出疑点:古陵逝烟最钟爱的弟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单是求胜心之旺盛就足以烧掉一切险阻,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哪怕最无胜算的阵前露出半分弱者的姿态、束手就擒。
西宫吊影只知道此刻决计不能让古陵逝烟分神。而面对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宫无后,多年前他就不是对手,今时今日唯有能拖多久是多久。于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拼命回忆无后的招式习惯,已是用尽所学来抵挡。
心狂跳,冷汗涔涔而下。
错身而过,半空的朱虹正落入宫无后手中,红风乍起。
西宫吊影心弦又是一紧,却已无从计算下一招的来路。烟都丹宫的任何一个剑招他恐怕都挡不住,唯有冒险欺身上前、阻他剑路,急速转念间,险招计定。左手一翻、一颗铜珠光速回旋,人提气一跃、落在无后左侧。血色剑锋杀到,擦着颈项而过,凌厉的剑气在上面已勾出浅浅的一线红色。
似对此毫无所觉,他听见铜珠飞旋,已然扑到无后正面,知他定会挥剑抵挡,故下一招已发,抬肘翻腕,欲趁其转身之际擒住他左肩。
蓦然间,两人竟鬼使神差地匆匆对视一眼。
西宫吊影呼吸骤停。恍惚看到那眸光混乱无措。
虽是毫发之间,但也晚了,朱虹回势不及,就听到铜珠打到肉身的沉闷声响。
宫无后猛地弯下腰去,以剑拄地,长发如瀑滑落,掩去了侧脸,只听闷哼一声,随即浓重的血腥味淋漓扑面。
西宫吊影脑中一片空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无后肩头,掌下是无数金线密密织就的牡丹花叶纹,扎得手心阴惨惨地痛成一片。
宫无后胸口钝钝的,一时半刻竟麻木当场。过了片刻,疼痛像涨潮一样泛了起来,竟是无法忍受的椎心刺骨。
“西宫吊影!”
他霍地直起身,咬牙切齿,眼中是明灭不定的凄绝神色。
就在刚刚,他朦朦胧胧忆起了,原来这个偌大的宫墙内,还是有人会待他好。但到此局面,也是半分不留情。
耳边突然炸开这声怒喝,西宫吊影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无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全力,招招相对,不过是想把自己逼退而已。
百感交集,当即就想去拉住他:“师弟!……”
宫无后持剑的手凶狠一甩,硬是把人逼退了一步,红|袖翻起,誓要划清二人界限一般。
“无后!”
收剑回鞘,决然而去。
心口好似一腔热血翻覆煎熬,身体早抽空了力气,只能愣愣站在原地。心灰了半截,却是不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