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倒是见识不少苗疆趣味的风俗。倘若你觉得吃亏,改日倒不妨随我去据点一览风物。”
“不去,没空。”任飘渺打个哈欠,似乎有点困,扭头看着那人又垮下来的脸色,赶忙补上,“总会有空。”
赤羽半天没回话,任飘渺见他若有所思,问道:“有何高见?”
赤羽认真道:“那个蜘蛛和那条蛇,该是同心的。”
“哦?”任飘渺道,“因为它阴差阳错,帮着青蛇结了网困住了那只蝎子?”
赤羽摇头:“蜘蛛似乎是有意让青蛇将自己吃掉,并帮他扫除了那蟾蜍的隐患。”
任飘渺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改道:
“你当真有趣。”
赤羽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只道:“最终的结局才更有趣。”
“是么。”任飘渺突然坐下来,不看祭台,却抬头看着这红发人,“你可知,倘若真正炼化蛊虫,那结局可能就不是这么有趣了。”
赤羽问道:“必须让双方都极度饥馑,直到最后一刻?故而势必剩下来的,只能是一个?”
任飘渺颔首道:“不然稀罕的蛊毒,岂不是太易得了?真正炼蛊之时,蛊虫数量要比这多许多,角斗也更为惨烈复杂。”
赤羽似乎有点明白方才心中的异样是什么了。
他此刻突觉,自己今日才初见这锋芒毕露的任飘渺,却像已熟识太久。
赤羽望着正在抬头凝着自己任飘渺,心中竟有些得意于这种仰望,遂靠前走了几步,引得那人将那本来高傲的头颅越抬越高:“那……就从没有两只蛊虫,直到最后宁饿死而不相食么?”
“有。那……倒是最难得的一种情况,蛊的名字似乎叫——”似乎觉得头扬得有点累,任飘渺单手揉了揉脖子,看着赤羽,笑着说了三个字:
“相思蛊。”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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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蒙昧玄者注:吾遍览此书,看至结尾,不禁回想起此情此景,回看之时方知此五圣之斗,不过肤浅之映射,却已将故事道尽矣。
***
三 癸亥孟冬记事
任飘渺的空闲真真来之不易。
赤羽见到他站在西剑流据点门口时,空气已经从温凉变为惊寒,近乎过去了两个月。
这期间他虽几次遣人折返巫教探听、核实情况,却迟迟未有切合心意的情报。
而那任飘渺当真飘渺无踪,无人知其所来,亦无人知其所往。好像其人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巫教驱赶“那个人”,此外,他的人生苍白得没人会记得。
赤羽想到过他那个朋友千雪孤鸣。奈何物以类聚,此人也是个极为不羁的主儿。昨日去中原,今日在郊野,明日卧皇宫,后天上荒山,连北竞王也无奈摇头,对赤羽爱莫能助。
而祭司大人受禁术侵蚀的身体却日益佝偻、萎缩下去。
皮肉之损尚且可以由衣川一族以药理调和,但再这样下去,筋脉之伤……偏偏等不得。
但是赤羽很明白,像任飘渺这样的人,就算知晓重塑筋脉的蛊术——别提相助,就是连交易也难谈。自己只能旁敲侧击,而不能直接盘问。
现在,还不能叫他知悉西剑流来此的目的。
可是为什么,任飘渺会带自己去巫教呢?
真的,只是一时意气?
“筋脉之事可以再等数月,你作为西剑流的准军师,倒不妨出苗北去中原收集些情报,以待来日整顿人马入主中原,光大西剑流。”
“此月月末,万济医会将在中原举行。竞王府中的千雪孤鸣正是其中会员,属下也可借机一探。”
“小心行事。”
“是,祭司大人。”赤羽看着祭司凹陷见骨的手,心中一阵酸楚,刚要俯身领令,却听门外一个沉闷的声音反驳道:“义父,我一直都不觉得侵略便是光大西剑流!”
“总司,我没召你来,你怎能自己闯进来!退出去!”祭司接着向赤羽吩咐,“你说你上次遇到的那个苗疆人,叫做什么?”
“任飘渺。”
——他这么个人,你找不到,只能等着。
所以赤羽再次看见他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难得的愤懑。
当他们二人一行往据点深处走时,这种愤懑感变得更加强烈。
西剑流平日之时自不比巫教盛会那般热闹,不过依山而建的几间东瀛样式的屋子,几个简易的剑道馆而已。
可地方虽小,却也颇有格调。
外围是故乡的樱树,夹道红枫映在纸门上,皆已凋枯,却平添萧瑟。
而赤羽作为向导,也摆出了十足的诚意,安排任飘渺分别与精通咒术的夜叉家族和颇擅毒术的衣川家族接触,意欲从筋脉药理上得到一些启发。
谁知那任飘渺好似对此毫无兴趣,一副话不投机的模样直接写在了脸上。就正经的剑道馆的门也不进,反倒兀自往荒僻的后山走去。
赤羽心中叹了口气,这虽避免了他误见祭司、摸透西剑流底细的可能,却也不利于自己这方进展,恐怕此次相晤,又将毫无收获。
他正思忖着对策,突见任飘渺眼眸垂下。
赤羽顺势看去。
山崖之下那两个人,一男一女,他最熟悉不过了。
一个年纪轻轻却已蓄起了小胡子,正懒懒散散邋邋遢遢地坐在一边,摆弄着剑鞘上的带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自上午他从祭司的屋中出来已过去三个时辰,他便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另一个覆上了半面,樱色的长发高高竖起来。人跃起,剑挥洒,一翻身,当空斩下枯萎的樱树之上,一节细长的枝干。
那食指长的木枝被剑风一带,竟直向那个少年扑射而去。
谁知那少年不躲也不避。
那木枝果然擦过他的面颊,钉在他身后倚着的山石中,而他反应半天似乎才回过神来,伸手抹去脸上与他同样迟钝流出的血液。
是宫本总司和樱吹雪。
那樱吹雪一声冷笑,许是刚熟悉这里的语言,开口讲话不如她的动作流畅利索:
“我看——祭司无需——重塑筋脉,而你——反倒需要——抻开懒筋!”
赤羽听到此言,心中大呼不妙!立刻不着痕迹地确认任飘渺脸上的表情。
“雪,你方才剑锋虽未偏,但是剑鞘握得不够紧,导致下劈的时候后滑了一分,木枝便随之往我脸上偏了那一分,其实你——”
女子喝止:“我——本就打算——刺你!”她亟欲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又实难说明,索性用回东瀛语言,两人说了两句,男子音调平和,女子声音激昂。
任飘渺虽未听懂,却不由地笑了一下:“你这位木讷的同袍,剑法一定不错。”
还未等赤羽回答,崖下的人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把木讷的剑已经出鞘。
无人看清那柄剑是何时拔出来的,也来不及理会那剑是何时入鞘的。
剑身隐匿暗淡,连清霜的光芒也无。
那人剑起剑落间已折返回了原地,只有飞扬的枯叶昭示着方才此处曾有动静。
瞬息之间,崖壁之上浮现出一脉直而钝的剑痕。
任飘渺屏住的呼吸仍未松,便见那人顷刻间复又出了两剑。
待那些枯叶松枝窸窣落回地面,崖壁之上,毫厘不差,仍然还是那一道剑痕。
却——深了三寸!
任飘渺一言未发,手中羽扇却已掷下山崖,白羽凌空化为一柄带鞘长剑,矗于地上,风沙飞扬,其人也同时飞身跃下。
赤羽居高临下,按兵不动,手已扣紧怒红的折扇。
任飘渺落至山崖之下的瞬间,单手一扬,剑身跃然出鞘,剑气自胸臆呼啸而出,他起手便在瞬间连用了四式,正是——
“破空飞灭!”
而那人竟与他同时开了口,用出了与方才相类的东瀛剑法。
“一剑无尽!”
两剑相撞,力道相冲,一者凌厉耀目蕴藏变换,一者沉稳守拙不变以对,却是搏得丝毫不让!
——然而双兵相击之时,却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闷响。
这便是东瀛剑法么!
两人同时踏出一步,当空一拦,皆握紧了对方的剑柄。
“绝世的剑!”那井一般沉静的双眼忽现微澜,握着那金玉其外金玉其内的神兵,弹剑,龙吟高亢,“宫本总司。”
而任飘渺握住的这一把却是一柄怪异的剑,剑身平平无奇,钝面向外,利面朝己,是为逆刃。拔剑抚长袂,钝音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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