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客栈人就悠悠醒转,睁开了狭目,发呆望着他。
叶明悠洋溢着笑,温声道:“快到了。”
怀里的人不安的动了动,身上未着寸缕,被他裹在大氅里很是不自在,毕竟纯阳宫弟子,脸皮薄,所以他特意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客栈。
换上衣服,休息也不休息,站起来就贴到叶明悠身边,围着他打转。叶明悠疑惑,平常他虽不是不苟言笑之人,可也一向冷静自持,今天怎么这么腻着自己,莫非是还没做够?
叶明悠笑着拉过他,手掐上他的腰,窄瘦却紧绷,没有一丝闲肉。
“我想喝粥。”楚泽漆突然道。
原来是饿了,叶明悠低头亲了下他唇角:“我下去煮。”
楚泽漆坐在窗边望着西方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心道要是能一直看不到就好了。可随着四周渐暗,他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日落了,便进入倒计时了。
还想再偷点时间。他攥着手里的竹龛,另只手里,是半杯茶水。明天再施蛊也是可以的,他又劝自己道,能多看一眼就再多看一眼吧。
楼下响起上楼的脚步声,他慌忙回神去收竹龛,慌乱间拿倒了手,蛊虫“扑通”一声恰巧落进杯里,溅起一朵小水花。天意啊,他怔怔望着那半杯茶水,蛊虫入水即溶,果真毫无破绽。
叶明悠上来就看到他坐在窗边出神,神情落寞,像是有什么没遂了他的愿。“粥来了。”他盛了碗白粥边舀着边凑近嘴边吹了吹,送到他面前。
他听话的张口吞下,眼睛却半刻没离开过手里的茶杯。叶明悠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伸手要抢夺,被他伸手挡下,一双眼睛定定看向自己,幽黑深邃。
“叶公子记不记得你我初见时,在酒楼,你是怎么轻薄我的?”
叶明悠笑了笑,又回想起那段时光。第一次见,便入了眼,后来忍不住想靠近,想吸引他的注意,看他对自己恼怒甩袖走的样子,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当然记得。”记得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了。
楚泽漆笑:“那我们再演一遍怎么样?”他端着半杯茶水,白瓷的茶杯好似当日捏在修长玉手下的白玉樽,似有若无带来一枝梨花香。
“好。既然楚公子也想要这梨花春,那不妨一人一半?”叶明悠配合着他笑,眼里没有那日的半分轻狂。
“我全要。”楚泽漆也敛了锋芒,平淡的像在喝一碗没味的清粥。
叶明悠低头俯近他耳边,手不安分的环上他的腰,“今天这梨花春说什么我也要带走,要么……楚公子陪我一晚,如何?”
“登徒子!”楚泽漆作势要打他,却被叶明悠一把圈进怀里,另只手抓住他的手连同手里的白瓷杯,举起来,倾下,一饮而尽。
“好酒。”叶明悠在他耳后吹了口气,转而覆上他的唇,将他压在桌子上,抵死缠绵。楚泽漆抑制不住的哼出他的名字,又换来重重几下顶弄,情至深时,泪眼溟蒙。
叶明悠终于抱着他睡着了,烛光下,深深的眉目,淡淡的唇色,就像桃花瓣。看自己时,七分温情,三分狷狂,让他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多记一眼。
他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翻身下床,惊醒了身侧的人,睡着了还十指相扣,不嫌腻。“去哪儿?”
“起夜。”楚泽漆套上靴子,披衣走出门外,突然身体像失去支撑,后背一下靠在门板上,缓缓下滑。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儿,眼泪却汹涌而出。一如当年,举家灭门,丝丝低声的抽泣,痛苦又压抑。
发泄够了,转身回去。掏出袖间的迷魂散给他一闻,顷刻就睡死过去。他抽出匕首来,支着胳膊躺在他身侧,解下他头上束发的一根黄丝带,连同一撮头发齐齐削下,缠上去,系好,放进怀里,此当留个念想吧。
接下来就是一夜枯坐,静静望着床上的人,静静等着日升月落,看一眼少一眼。直至蜡炬成灰,天光乍破,外面响起欢呼声,有人叫:“下雪了!扬州下雪了!”
楚泽漆方回过神,天色已经大亮,他起身推开窗子,外面千里沃雪,六出纷飞,不觉间竟已下了一夜。身后有人苏醒的动静,他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手紧紧抓着窗框,掐得指节发白。不敢转身,不敢看那双陌生的眼。
“起这么早。”那人懒懒的道。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他眼睛蓦地一亮,一句话就让他心里设的所有防线尽数崩溃,有些欣喜与激动的转过身:“你还记得我?”然而对上的却是一副没睡醒的眸子,懒懒散散,目若无人。
“……什么?”那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楚泽漆垂下眸子,咬咬嘴唇,换上一贯客套的表情,笑得有些僵硬:“叶少爷,该回庄了。”
“我怎么在这儿?”那人爬下床,头发散在身后,如豪笔泼墨。他返身又回床上到处乱摸,找自己的发带。
旁边有人恭敬递上一根新的发带,也是明黄的颜色,跟自己那根有些相似却不是自己那根。罢了,纠结一根发带做什么,他随手抓过来开始系发束冠,系好了,才想起刚才递发带的人,“楚……”张口想叫他的名字,却怎么都记不起后面的,张口哑了半天只叫出一个姓氏,“楚……楚兄。”
楚泽漆颔首,“叶兄。”
“我的衣服呢?”叶明悠又开始翻找衣服,对床上的粗布麻衫视若不见。“小云小霞怎么不跟着我?”
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下人。果然不入眼的人在叶少爷面前就是一团空气,连基本的耐心都没有。楚泽漆拿过桌上叠整齐的明黄衣衫,抖开,绣着金线,烫着滚边的袍子一看就非富即贵,还是这样的衣着配得上他。再佩上嵌玉腰带,身姿欣长挺拔,雍容华贵,中规中矩,合乎大家风范。
他惨然一笑,心道自作多情。他本该早早离去,却偏偏留了点私心,也希望在某个流年更迭光阴回转的刹那,他能记起还有他这么号人。现下也挺好,他不光知道有他这么个人,还记得自己的姓氏。
叶明悠大踏步走出客栈,远眺四周雪原,总觉得今天奇奇怪怪,人也奇怪,好像落了点什么东西在客栈里,想不起来。
“两位公子要走了?”客栈的老婆婆拄着拐颤巍巍跟出来,蹒跚的脚步,扫乱地上两行脚印。
“两位公子等等再走。”老婆婆拉着楚泽漆的胳膊,“有位黄衣少爷托我亲手交还你一样东西。”说着她指指一旁不耐烦的人,“穿得和他一样。”
叶明悠不耐的斜了眼两人,趁进去拿东西的空当,问他道:“楚兄可随我一同回庄?”
楚泽漆讶异的抬起头,对上他坦坦荡荡的眼睛,心底黯然。此时已非彼时,并无诚恳相邀之意。他垂下眼,拱手道:“不了,在下还有正事要办。”
“那么……就此告辞,保重。”叶明悠礼貌性的回个礼,转身离去。
保重……
雪势稍缓,流风挟着回雪扬扬洒洒,飘在他的肩膀,头上,天地静寂无声,一片庄严与肃穆。
楚泽漆望着他明黄的背影,几乎快同雪融在了一起。下巴凝结的水珠滴答落到地上,将脚下的雪烫成一个个雪窝。他举起那天被他紧扣住的手,似对旁人说着:“来生莫作有情痴……”
叶明悠拧眉看着衣服上的雪花,洁而无暇,雪花落在他唇上,激起一阵冰凉。似乎朦朦胧胧间,他特别想告诉一个人:扬州也下雪了……
“那位公子怎么走了?”客栈的老妇人拖着把银色宝剑走出来。
楚泽漆沉默的接过剑。拔出,寒芒刺眼,依旧凛冽。拔出时从剑鞘带出一张纸片,脱了剑正往下坠,他伸手捏住,不动声色收进袖里。
“那位公子怎么不等等你?想是嫌老妪走的太慢,人老了,没办法……”老妇人兀自絮叨了几句,见他还没动,推他道:“公子还不快追?”
楚泽漆收回远眺的目光,匆匆转身道:“我们不是一路的……”
回房收拾好东西,其实也没剩什么,只有一件换洗的衣裳。脸埋进衣裳里,还有股淡淡的皂角味,那是他给洗的。
下楼又送了老妇人一枚翡翠戒指,算是这些天来的照顾,他匆匆与她告了别,一人一剑又踏上来时的路。临走前路过那片水塘,面上已结了寒冰和一层薄雪。他抬手运气,落掌击向冰面,雪花被掌风扬起,飘飘洒洒,冰面无声四分五裂。漫天风雪里,他头也没回。
叶家山庄正堂上,叶明悠俯首跪地。叶老庄主端坐在上,声色俱厉,“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不认我这个爹了吗!”除了严厉,还隐有驯服的快意。
“孩儿不知发生过什么。”话说完又引来一记重鞭,抽在脚心,皮开肉绽。
“打!打得他站不起来!我看他还敢不敢再出去惹是生非!”
叶明悠咬着牙,又是一鞭,擦着脸皮甩过。依旧是犟着脾气,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跟那个姓楚的串通一气,回来坑害叶家!”
“我说了,孩儿醒来就在客栈,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也不认识姓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