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位朋友,向来说风是雨。动不动就跳窗。如今只是翻个房,还会让人等一下,也算是有了长进。或许是被咬耳朵咬出的记性。多情浪子陆小凤总是一走就叫人等很久,如今他终于会给人留口信了。
陆小凤回来得很快,他说片刻,就真的是片刻。
花满楼道:“你回来了。你去做了什么,这么喘。”
翻个房而已,这么喘的,怕不是陆小凤。
他感觉到陆小凤在他面前蹲下,有些好奇。
花满楼向来温和,所以和他说话,也不由自主要变温和。就算是泼猴司空摘星,也下意识不在百花楼造次。花满楼总是能让人从内心想要尊重他。
所以如今,陆小凤的声音就放得很轻。
陆小凤道:“你说过你有两桩遗憾的事。”
这分明是花满楼同花拂槛说过的话。
花满楼道:“是有两桩。”
陆小凤道:“要我再变成陆小鸭,我是万万不能的。”
花满楼打趣道:“那变成两条眉毛的陆小凤呢?”
陆小凤道:“这个可以。”
花满楼微笑道:“或许等我回来,就能见到了。”
陆小凤轻声道:“还有一种办法。”
每个女人与陆小凤说话的时候,总是又羞涩又轻声,因为她们喜欢陆小凤。能让陆小凤轻声说话的人,确实也不多。花满楼凑巧就是那不多中的一个。
花满楼怔了一下。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拾了起来,触到了一片光滑的皮肤。
陆小凤道:“怎么样?是不是像我说的,又年轻,又漂亮。”
手下就是嘴呼出来的热气。
花满楼在那光滑的皮肤上,摸索了半天。他笑了起来:“果然皮很厚。”
街上的行人逐渐收摊,远行的花拂槛已走了很远。他见过的朱停还瘫在太师椅上望着天空不知道哪一点发呆,美丽的老板娘倚在门框看着他。而司空摘星要去摸花老板给他的银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掉了包,正气地哇哇大叫。
房顶上两位年轻人,便在这和煦的风中,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心情来。
花满楼走了,陆小凤忽然有些惆怅。他在最好的客栈住了半个月,天天懒在床上不动弹。要不是他还会叫小二送吃的,老板都要以为他死了。每天忧心地来敲两遍门。
第十六天的时候,陆小凤终于舍得出门。
这街道还是街道,行人还是行人,卖鱼的小伙子模样也没变。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近连找他麻烦的人也没有,他又不愿意自己惹麻烦。连司空摘星那小子,也吵着说要去找谁算账,溜到不知哪里去。
陆小凤忽然觉得很无聊。
可就算这么无聊,他也没有想去找薛冰,大概是不愿意耳朵再遭殃。
陆小凤来到了百花楼前。
百花楼门户大开,鲜花怒放。或许是因为主人交待过。陆小凤记得,花满楼确实说过,不论花满楼在不在,陆小凤都能随意进来。
想到这里,陆小凤心念一动,信步就进了百花楼。
这次他难得不是从窗子翻进来,而是一步步走到了二楼。
然后他就瞪大了双眼。比鱼泡还要大。
花满楼正在那里喝茶,他左手边摆着一盆看着就很名贵的兰花,右边摆着一把看着就很便宜的剪子。显然他才修剪过花草。
陆小凤变成了没声音的哑巴。
花满楼面上满是轻松愉快:“好久不见。”
他这话说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陆小凤想冲到花满楼面前揪起他的领子使劲摇晃他。花公子也会骗人了。可是细细一想,花满楼确实没有说他马上就回去,也确实没有说走了就不回来。
所以陆小凤呆了半晌,只能一拍脑袋,苦笑道:“我真是吃亏。”
花满楼道:“你吃什么亏。”
陆小凤嚷嚷道:“我剃了两条眉毛!”
花满楼道:“可是剃了两条眉毛,你不是更年轻,更漂亮,更受女孩子喜欢了?”
陆小凤走到花满楼对面坐下:“你为什么不回花家?”
花满楼淡淡道:“我看不见已有许多年,倒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或许近乡情怯吧。”
陆小凤静默半晌,叹道:“你实在应该回去的。”
花满楼愉快道:“我听说,陆小凤最近赖在客栈,一赖就是半个月。赌坊为你开了局,在猜你是被哪位红颜知己给抛弃了。还在赌你什么时候会出来。”
陆小凤笑道:“哦。你也赌了?”
花满楼啪地打开了青竹扇子,高深莫测道:“我总是赢的。”
百花楼又热闹了起来。
客栈的老板,也不用再因为担心陆小凤死在房里,而去敲他的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了两章,就一起更了。有点晚~
第29章 似是故人(一)
寒星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锋芒点点。今晚没有月,不打灯笼的时候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打更人已经打了很多年的更,夜枭凄厉的时分见过不少。所以就算现在街上静悄悄没人,他还是能够哼着小调,打着灯笼,走在寂静的路上。
邦邦邦,三声响。
“夜黑风高,小心火——”
打更人忽然住嘴了。
他打了几十年的更,自然不会出纰漏,他住嘴,一定是有理由。
缥缈的远方传来一阵歌声。调是他刚才哼的调,可打更人早已抿上了嘴。
深更半夜,是谁在唱他唱过的歌?他变了脸色。
原本漆黑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起,忽然起了雾。打更人的腿已经开始发抖,止不住的抖。他的牙齿也开始打颤,止不住的打颤。初秋还没到,虫鸣尚未响起,白日里还能赤膊上阵,但此刻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却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歌声越来越近。
打更人不惧鬼神,但此刻他却瞪大了双眼。
京城有个小北京,骆城有个小秣陵。小秣陵也是个小二。店里即将打烊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响。小秣陵有心要朝外看一眼,掌柜的却叫他给三楼的客人拿酒,酒是最好的西凤酒。他嘀咕着这么晚了还要酒,莫不是要醉死在客房。正关上最后一块门板,手中却一空。门板不在他手里,在别人手里。
门外站了一个彪形大汉,紫面长须,身高八尺三,往那一堵,像座山。他的手里是一条腕粗的银锁链,锁链牢牢地锁了一块门板,正是小秣陵手中那一块。小秣陵唬地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就见那紫面大汉跨步进来,腕粗的银锁链一甩,那门板就回到了小秣陵手中。
紫面大汉环视一周,冷声道:“我找陆小凤。”
小秣陵道:“我们这里没有陆小凤。”
紫面大汉道:“不可能。我知道他半个月前就到了骆城。三天前到了这家客栈。”
掌柜的听到动静已经跑下了楼。老板到底是老板,见识比小秣陵广,阅历比小秣陵深。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黑面红面白面的都见过,区区一个紫面大汉,还是吓不住他的。
掌柜的拔尖了嗓子:“我们这里没有陆小凤。就算有,或许也已经走了。”
紫面大汉目光如同冷箭,他的声音也如同冷箭,冰寒彻骨。
“他如果往前走,就会遇到一十八个人。如果往后走,就会遇上我。他既没有遇到一十八个人,也没有遇上我。自然就还在这里。”
掌柜的道:“说不定人家会飞呢。”
叫都叫陆小凤,凤凰当然会飞。飞上了天,不但不会在这里,也不会往前遇到一十八个人,往后遇到个紫面煞神。
可是紫面大汉的目光已经凝聚在了掌柜的手中。他手中提了两坛酒,两坛骆城最好的酒。骆城最好的酒叫西凤酒,除了柳林镇外,就属这里最正宗。这么晚了,谁要喝酒?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锐利,掌柜的不禁把酒往后藏了藏。
紫面大汉忽然道:“这酒要送给谁。”
小秣陵下意识道:“三楼的客人。”
紫面大汉冷声道:“深更半夜要酒喝,这客人,怕是个酒鬼。”
说着他一个拔地旱葱,整个人箭一般往楼上跃去。他的动作非常快,小秣陵连他的衣角也没抓住。可紫面大汉却不是上三楼,而在空中一个鹞子翻,手中一条腕粗银链就朝站在楼梯上的掌柜袭去。原来他真正的目标不是三楼的客人,还是拿着酒的掌柜。
那锁链叫勾魂锁,使锁链的人叫勾魂人。被那锁链咬住目标的人,都会成为亡魂。
眼看着那银锁就往老板的脖子上勾去,老板已吓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就在他即将一命乌呼的那个瞬间,斜里忽然一阵劲风,硬生生穿过勾魂锁,将它打偏了目标。勾魂锁哗啦一声在空中打了个响,被紫面大汉收到了怀里。
他那一招是用足力气的。打偏它的那一招,也十分有力。如果勾魂锁打在桌子上,桌子恐怕就烂了,打在人身上,人恐怕也要烂了。可是它却声也没有出的被紫面大汉收了回去。可见收锁的力道还要大。也可见,这等收缩自如的内家功夫,十分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