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摘星怔住了。
他后退了几步,仿佛重新认识这个脸蛋上还有脏泥的孩子一样。
小乞丐从地上捡了颗石头塞到怀里,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
他这话说得十分绕口,可懂的人却自然懂。
司空摘星客气道:“请讲。”
他不但十分客气,还十分恭敬。他不小看任何人,包括孩子也一样。尤其是现在。
小乞丐微微一笑道:“这就是问题。司空大老爷可没有陆大爷的气度。我要诓他叫我老爹,他已经气得跳起来,恨不得能打我一顿。”
司空摘星,不,现下已是陆小凤。
陆小凤仔细想了想,司空摘星气急败坏地模样浮现在他脑海中,确实如此。他不禁乐道:“没错。而且他撒起泼来,就像只猴子。”
陆小凤又从怀中掏出那包银子,十分谦虚地递给了小乞丐:“适才是我礼数不周,请这位小英雄,帮我个忙。在下事后必然重谢。”
小乞丐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他将银两塞入怀中,走了两步,忽然道:“其实我认识司空大老爷,我也没见过陆大爷。我不过是诈你的。”
然后他整个人就如同逃脱了的兔子,钻进矮树丛中,几下寻不见身影了。
陆小凤呆立半晌,才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喃喃道:“人就是不长翅膀,也很难找的。”
小乞丐自然如他所说,是有名字的。他当然也不叫劳蝶。他叫小柳儿。小柳儿的名字不是爹娘取的,捡到他的老乞丐不识字,他抱起襁褓,看春风柳条正好,就地取材,弃婴就有了名字。小柳儿诓过了陆小凤,飞快跑回家,把银子埋在老树根下。
赚钱其实很简单,只要帮大爷找个人。
那个人很好认。
他是个瞎子。
一个眼睛比正常人都要好使的瞎子。
小柳儿问:“他除了瞎,还长什么样?”
陆小凤想了想:“你若是见到他,一定会想再多看他两眼。”
小柳儿皱着眉头道:“你看我像不像女人。”
陆小凤道:“不像。”
小柳儿道:“这就对了。我不但不是女人,也没有奇怪的癖好。”
一个男人,总不会想要对另一个男人再多看两眼。
陆小凤轻轻地笑:“这没什么奇怪。一个人会值得你去注意,自然是因为他够特别。特别的人不分男女。就算我是个男人,也想多看他两眼的。如果周围都是陷阱深渊,他一定是最气定神闲的那一个,说不定还会喝上两杯茶。”
小柳儿道:“我如何教他相信我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你说了他就会信。”
小柳儿奇道:“说就信,那他岂非是天下第一傻蛋?”
陆小凤仿佛听到了一个十足好笑的笑话,忍了半天还是笑了,笑得捂住了肚子。小柳儿十分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发疯,看在银子的份上,等大老爷笑够。
陆小凤笑够了,才道:“你让他走,他便走。就算知道前面有坑,他也会跳下去。”
小柳儿不可思议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道:“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当你是朋友,他就愿意给你机会。他相信你,是他愿意相信你。有时候你骗了他,你都会自惭形愧。”
这时陆小凤的脸上还全是皱褶,很像一个糟老头。可他说话时,一双眼睛却又大又明亮,细碎的闪着光。他虽然说花满楼是个天下第一大傻蛋,脸上却有一层骄傲的神彩。任谁有花满楼这样的朋友,或者是被花满楼当作朋友,确实是值得骄傲的。
这种人在小柳儿的世界中,是不曾见过的。他埋着银子,心中想,这人确实很特别。只要人在京城,找人对他当然是很方便的事。
京城的小乞丐当然不止小柳儿一个,眼睛也不止他一双。
陆小凤一个人站在夜色中,风灌进他的脖颈,有些凉。往常他有不得解的问题时,总是可以问问花满楼。可如今花满楼不知所踪,西门吹雪多日不见,司空摘星替他睡在了六扇门。他的朋友一个都不在他身边。是人都会孤独,陆小凤也是人,所以此时此刻,他难免有些唏嘘和寂寞。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冯奎把他抓回了六扇门,一定是想要保他的性命。因为不论陆小凤有没有犯命案,不论别人信不信陆小凤犯了命案。总是抵不过黄金万两的诱惑。那么大一座金山就在眼前,就算是陆小凤自己,也想去摸上一摸,亲上一亲的。
悬赏令在前,通缉令在后。
可是有个问题十分显眼。
这个江湖上,谁有如此大的财力,出口就是黄金万两呢?
富可敌国的霍休?掌握了很多秘密的朱停?地头蛇的金九龄?还是不知深浅的白袜子。
霍休在上官雪儿手中不知死活,朱停不是老板,金九龄已经死了。老实和尚也不老实。他想要问大智大通,也已经问不到了。陆小凤想到这里,才忽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失去了很多朋友。
他长叹一口气,江湖辗转这么多年,原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还是只有一个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更的少。
这文进展真心慢,难为姑娘们看了【谈恋爱苦手。
原著中一些人性的理解,一些品格,我挺喜欢的。古龙大大真大手。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国庆快乐!
第32章 似是故人(四)
陆小凤马不停蹄去了燕郊。城门口的守卫瞌睡间觉得眼前一花,猛地醒转过来。他警惕地看向周围,却除了夜风呼号,什么也没有瞧见。陆小凤隐在墙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及衣袂一振,整个人就如同九天凤凰一样于夜幕中远去了。
陆小凤已有小半年没有找过朱停,朱停也不愿意搭理他。老板娘总是忧心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像孩子一样,动不动闹一两次别扭,搬家之前,偷偷瞒着朱停把地址告诉了陆小凤。
她去的地方是百花楼。陆小凤正和花满楼在一起喝酒。
老板娘道:“陆小凤,我们已去了燕郊外,竹林边,龙虎石下面。”
如果是朱停过来,陆小凤肯定不会理会的。可是换了美艳的老板娘,就是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上,陆小凤也要理会一下,瞧她一眼,更要笑一笑。不然他就要被揪耳朵。他对女人再柔情蜜意,也是不愿意被朋友的老婆揪耳朵的。
陆小凤道:“我并不想知道。”
老板娘本想发火,想到一处,却又笑了,柔婉道:“对,朱停不愿意说,你不愿意听。是我自己想要过来告诉花公子的。”她眼神一转,瞥向花满楼,“燕郊地方简陋,偏奇花异草特别多,花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常来走走。花公子要来,我一定厚礼相待的。”
花满楼微笑道:“多谢老板娘。”
他着人取了两壶酒来,送予老板娘,作乔迁之喜。
陆小凤道:“哦,那我若来呢。”
老板娘银齿一咬,冷笑道:“哪家的小鸡在吱吱乱叫,我可听不懂。”
朱停与陆小凤一年要闹几次别扭,陆小凤总是怕有人趁他们闹别扭的时候对朱停下手,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当对方是朋友。老板娘深谙这层,便过来与陆小凤示好,谁知道陆小鸡油盐不进,给了她一颗软钉子。老板娘何许人,你给我一颗软钉子,我就还你个大棒槌。先前还是陆小凤,转脸就成了陆小鸡。
她既然与花满楼作了交待。也算是任务完成,扭着腰便走了。
陆小凤苦笑道:“怪不得老板与老板娘是天生一对。”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翻脸不认人的行为,真是一模一样。”
花满楼听得笑起来,连连摇头,不予评价。他本想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陆小凤是朱停朋友,翻起脸来何尝不是一样。但他此刻在和陆小凤喝酒,岂非把自己也算在了内。
大半夜不睡觉的人有没有?
有。不但有,还有很多。陆小凤就是一个。
大半夜不睡觉却在躺在屋外看星星的人有没有?
有。也有很多。花满楼算是一个。
可如今是大半夜,外面无星无月,夜风呼号,只有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却还有一个人,躺在屋外。他身下是最舒服的太师椅,身前摆了梨木雕花四脚桌,桌上放了两个酒杯,对面却没有人。老板娘倚在屋门,身上披了件衣服看他。
床上有个暖和和的漂亮老婆他不要,非得在外面吹风,这人一定是个傻子。
老板娘看了眼天色道:“你已等了三天。”
朱停眯着眼纠正:“是两天半。”
老板娘道:“你既然已经和他闹翻了,又为什么要等他来。”
朱停道:“我没有等他。只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找我。如果我正在办重要的事,他跑来打扰,岂不是会让人心情很不好。”
朱停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太师椅上着流云发呆,想些奇怪的问题,他又需要办什么事?这下就连与他共畔枕侧多年的老板娘也要不明白了。她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
朱停眨了下眼,转过头,望着老板娘。她身姿绰约,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