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被打的眼前发花,跪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却出奇的冷静,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脸,喃喃道,“额娘去的时候,皇阿玛可当真未曾怨过儿臣?果然,皇阿玛心里其实是怨着儿臣的,对不对?就连当初立儿臣为太子的日子,也是承祜的生日,儿臣在皇阿玛眼里,到底是儿臣自己,还是别人的影子?”
这几句话,胤礽说得凄凉,眼里尽是绝望之色,可谓是字字泣血,那看向康熙的目光,倒像是在控诉对方的无情。其实这一番事,到当真是胤礽重生以后才想明白地。
以前他只觉得皇阿玛对自己的好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是他生下来就该当太子一样。这一遭,他重生回来,闲来无事时,也想了很多。康熙的子嗣那么多,光是前面夭折的就有六七个,若并非皇后所出,他胤礽又能在一岁时显出什么天赋来,让他另眼相看。自己也不过是沾了前人的光罢了。这样想多了,胤礽心里倒当真有了几分凉意。
另一边,康熙听了胤礽的话,也纠结了起来。
可当真不曾怨过这孩子吗?
他在心里想着,恍惚忆起,自己当初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听到赫舍里走了时,那种肝肠寸断的悲哀,以至于当嬷嬷将胤礽抱出来的时候,他甚至不太想看一眼,就是这孩子害死了自己的皇后,那种复杂的心情即使只有转瞬即逝的一瞬,也足够让康熙记忆犹新。
自己一开始又是以何种心情将胤礽养在身边的呢?早殇的嫡子,红颜薄命的皇后,至少在最初的最初,他寄托在胤礽身上的感情,和胤礽本身无关。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陪在他身边的,既不是赫舍里,也不是早殇的承祜,而是他的胤礽,他的保成啊,这孩子敏感如斯,怎地却连这都分不清楚。
康熙心情复杂地站起来,走到胤礽面前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胤礽红肿的脸,“傻孩子,你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哪去了?怎地会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儿。”
胤礽低垂着头,不说话。这么诡异的理由,都能被他扯出来,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罢了罢了,先混过这一遭才是最重要的,顶多在康熙面前多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印象,以后说不得也能起点用处。
眼见着胤礽不说话,康熙只当他还在暗自伤神,心里又忍不住泛着嘀咕,这孩子怎地会养出这样软弱的性子来?前一阵办了胤禩底下那些奴才的时候,不是挺有魄力和气势的吗?这一阵,又是怎么了?朕在他这年龄时,可不曾如此善变。
“眼看着,你额娘都去了十四年了,朕若当真只是因为她才对你好,也该到了厌了的时候了。哪能这般哄着你?”
胤礽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干脆一伸胳膊,搂住了康熙的脖子,整个人都埋在了对方的怀里,不说话,也不再有别的动作。
这般孩子气的小动作,让康熙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听风就是雨的,也是因为对自己的孺慕之情,何必凡事都为难一个孩子。
“好啦,又要丢人了,起来吧,是皇阿玛不对,不该下这么重的狠手,李德全,宣御医。”
“不许宣!”想到康熙竟然准备叫御医来看自己的脸,胤礽立时跳了起来,这种丢人显眼的戏码,在毓庆宫里演一演便罢了,反正这些奴才都被胤礽调教出来了,不会出去乱说。这惊动了御医可就不同了……
“一点小伤,儿臣自己涂点药膏就成了,不必这么麻烦。”胤礽讪讪地回答,让康熙哈哈大笑了起来。
“臭小子,现在倒是知道丢人了。”康熙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不行,得让太医看看,朕方才用的力道大了些,别真伤着了哪里。”
胤礽黑着脸,看着匆匆离开的李德全,绝望地发现,自己这一回恐怕要丢大人了。
第25章 谈笑语索相机锋
康熙本就就正值壮年,盛怒之下,也未曾收力,这一巴掌下去,让胤礽的左脸青了四五天也不见好,用太医的话说,这伤就是那般轻重,用再多的药也得需要时间慢慢好,气得胤礽差点砸了药碗。也是因了脸上有伤的缘故,胤礽在毓庆宫委实闷了几日,不见人,也不去畅春园读书,只在毓庆宫里和姬妾们厮混,看着那群女人争风吃醋的模样,也比天天见康熙那张脸让他觉得舒服。
是以,这一日,胤礽召了众人一同享乐,此时他正从盘子里捻了一粒剥好了皮的葡萄,优哉游哉地吃着。
那个塔娜倒是还抚着一手的好琴,琴音清冽,几个面容清秀的婢子随着这乐声翩翩起舞,美人如玉,琴音绕梁,端的是风雅。李佳氏薄唇微抿,坐在胤礽身旁,一脸气鼓鼓的小模样,看得胤礽噗嗤笑出来,轻轻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背,也不说话。
胤礽平日虽然风流,但却极少露出这般笑语盈盈的模样,看着少年带着丝狡黠的目光,李佳氏立时红了脸,扭捏地低下了头,连带着胤礽脸颊上那一块惊悚的乌青也不显得狰狞了起来。
几个不受胤礽宠得妾室,看看李佳氏再看看塔娜,俱是露出一丝酸涩来。这光景比那歌舞更让胤礽觉得有趣。可惜,如今不比上一世的嚣张,胤礽酝酿了好久,终究是不敢带几个漂亮的男孩儿在自己身边养眼。
毓庆宫的歌舞升平大概持续了四五日了,康熙多少还是心疼胤礽之前在自己手底下受的委屈,佯装不知,由着胤礽胡闹,畅春园那边,汤斌等人被康熙敲打过一次,这回也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不过,也只有这四五日罢了。
外面传来了消息,索额图觐见。
胤礽听了,这才想起那一日索额图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早就准备趁机敲打一下索额图,却因为一句“太子克母”平白扯出这么多事端来,倒是把这事耽搁了下来。
想到自家叔公近年来的作为,胤礽脸色微沉,吩咐何柱儿,“去告诉索大人,今儿我出宫去见他,叫他准备准备,莫要声张。”
何柱儿先是一愣,虽好点头离开。
歌舞未停,胤礽此时却多少有些被败坏了兴致的恹恹模样,塔娜见了,手下乐声一转,便带上了几缕欢快的调子,胤礽斜睨了了她一眼,“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挥退了一众姬妾,这才叫人服侍着换了衣服,准备微服出宫一趟。只带着两个侍卫,胤礽轻装简出地到了索额图的府邸。索额图接了何柱儿的传话,早早准备好了,见胤礽过来,恭恭敬敬地朝胤礽行礼。
“叔公请起,这里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胤礽笑着说道。
索额图眼神掠过他脸颊上的一片乌青,笑呵呵地说道,“太子仁厚,只是这礼不可废啊。”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又一同摆上棋盘,有木有样的下起棋来,待杀到第三盘,胤礽这才轻轻将棋子扣下,屏退了左右。
“叔公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
索额图见此,这才丢下棋子,敛了笑容,肃然道,“太子近日可知,皇上已有了亲征噶尔丹的念头。”
“皇阿玛英明神武,对噶尔丹早已厌恶多年,只是如今若要开战,国库恐难维持,是以才耽搁下来。本宫估计,不出三年,皇阿玛必会出兵,且极有可能御驾亲征。”胤礽这话说得极肯定,因为三年后的事,他早已知道,是以此时先透露出来,也是为了让索额图先有个准备。
眼见着胤礽早已看出后面的情势,索额图倒是一怔,他只当这位太子殿下年纪尚轻,还是顽皮的年纪,竟还时不时的和康熙闹些别扭,却不曾想,这事他竟是早已考虑过了?
“太子可曾想过,大阿哥如今在兵部任职,若以后皇上发兵噶尔丹……恐怕……”
果然还是为了那些事,胤礽在心里了然,嘴上却说道:“大哥本就长于骑射,又对兵书战法下过苦心钻研,若以后皇阿玛派他率兵征讨噶尔丹,也是无可厚非。”
索额图见胤礽竟这般“不晓事”,焦急地说得,“太子殿下可曾想过,大阿哥军功在身,又有纳兰明珠在朝中支持,恐怕到时候连您这太子之位,也有机会争一争了。且看如今明珠和大阿哥在朝中结党营私,横行霸道的气势,皇上又对你……就算有我在朝中为你周旋,只怕也……”索额图一边说着,又瞄了一次胤礽那乌青的脸颊,眼里流露出一丝焦虑的神色。
胤礽倒也不恼,伸手轻轻摸了摸仍有些隐隐作痛的脸,心中暗笑,恐怕近日来明珠党在朝中的势力有些渐长,加上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事传遍了朝野,这位叔公心里是有些急了吧。
“叔公太不了解皇阿玛了。”胤礽淡淡地说,“他那人心里透亮着呢,明珠越张狂,将来摔得就越惨,我敢与叔公打赌,明珠党之败三年之内必会揭晓。只不过待到那时,叔公还是多想想自己的退路为好。本宫知道,叔公是为了本宫好,只是皇阿玛的手段,叔公平日所见,恐怕不过是他的万分之一罢了。”
听胤礽这般说,索额图眼中微怔,沉默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脸上露出骇然之色,“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