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
一股冷风突地肆意窜进洞内,吹起一蓝一白两片衣角同时舞摆,忽而上,忽而下,忽而纠缠,忽而分开。
“你也中毒了。”
展昭眼神一凛,面上却没有丝毫动摇,仍温柔地带着他惯有的浅笑。“白兄果然眼利,还是给你看出来了。放心,等一下我就把毒逼出来。”
“先前为何不逼?”
“急着给你送药。你刚见我,我不是喘得很厉害,就因为我怕来不及,一路用燕子飞赶回来。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白兄还打算辜负展昭一片心意吗?”
白玉堂笑笑,突然展了衣袍坐下,“你这臭猫,就喜欢叫人欠你人情债。你的心意我岂敢不受?不过你不是还要帮我疗伤吗?可别出岔子。干脆你现在就把毒逼出来吧,我等你。”
极其温和贴心的一句,却让展昭表情彻底僵在脸上。努力平复了心绪,展昭闭了闭眼,笑得有些妥协:“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运功逼毒。而你,三天时限将至,先把解药喝了。”
冷眼看着那瓶解药递到眼前,白玉堂没有去接,却是抓住展昭手腕用力一扯,就在展昭失去平衡身子前倾的瞬间,冷不防点上展昭的气隔穴。展昭本已用左掌撑住地面,哪料白玉堂一指点中脐下左三分,一股剧痛顿时涌向四肢百骸,手无力一滑,整个人顺势软倒白玉堂怀中。想挣扎着起来,偏偏痛楚久久不散,一时半刻动弹不得。而白玉堂压根没打算出手扶他,只目视前方,终于,连脸上最后一点点表情都消失了,语调淡漠致极:“果然是跟我中了一样的毒。所以你的解药,我不要。”
白玉堂的话象鞭子一样抽到展昭身上,他猛地跳起捉住白玉堂双肩。“白玉堂,任性要有个分寸,你是在跟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你又如何?”挥手拍开展昭,怒意如洪流汹涌,一触即发。“你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正常情况下,柴文益根本不会给真的解药。要他给真的,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看重的人中这种毒。一个是他的妹妹柴文欣,可我了解你,你根本不会对一个女子下手。另一个则是韩孟非。但问题是你没有把握柴文益是否真如此看重一个手下的性命。而且你更没把握如何让韩孟非中毒,也没把握如此明显的目的可以让那个柴文益轻易就范。”
“猫儿,我太了解你了。虽然我想不出还有别的方法能让柴文益交出解药,但我相信你,所以我没有阻止你去夺药。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你居然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从你那么肯定这药是真的,我就明白了。你为了解药万无一失,居然自己以身试毒……我不懂,这样的解药得来有何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再多争取三天时间?”
“不错,就为了这三天。”
“三天?”
“白兄莫要小看了这三天。三天可以做很多事。多争取到这三天,足够家师赶回来相助。如我所料不差,师父根本不会去辽国。”
“你怎么知道?”
“辽国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柴王府跟大宋开战。他们只会等,等到柴家把宋搞得天翻地覆,他们反而更好坐收渔翁之利,不是吗?所以只要不让柴文益阴谋得逞,辽国根本不足为惧。但是,有一个人师父恐怕会去找。”
“谁?”
“杨宗保。”
“找他做什么?信不是已经被……。”白玉堂突然停住,随后恍然大悟道。“是了。与其寄希望外族相助,落得个引狼入室的下场,内助更为重要。柴文益既然可以提早给辽国去信,自然也可以早早给杨宗保发信。”
“而柴文益在提到早两天发信的时候,独独提了辽国,只字未提杨宗保。如此欲盖弥彰,无非是想让人忽略这一点,好达到他真正目的。”展昭顿了顿,转回话题,“我不瞒你,如果师父去找杨宗保,六天恐怕赶不得一个来回。”
白玉堂别有意味地睨了展昭一眼,神色凝重起来,“如果你师父无法回来,你如何自处?”
“白兄玲珑剔透,何必明知故问?你应该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能拿到这瓶解药,意味着柴文益不打算杀我。如果这三天仍无法谋求解药,那我大可把自己这个麻烦抛给他,他会气个半死,却仍不会让我死。所以,我中毒要比你中毒来得有利。而这三天时间里最重要的目的,是送你和陛下下山。”
白玉堂突然不说话了,眼神从这边斜到那边,似在回味着展昭适才的话,沉思着。当再次让那刀锋般的锐利目光指住眼前那不见一点动摇的男人,他笑了,带着一种极深极深的穿透力,仿佛要把隐藏在表层下的真相凿破。
“你还是在瞒我。”
碎了!某种被处心积虑营造的假象,几乎瞬间碎裂、崩坏。
“我有些想通柴文益不杀你的理由了。他曾说过要利用你和你师父令宋理两国开战,我并不认为那是玩笑话,不然他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拖沓三天的毒,见血封喉岂不痛快?不错,即便他因此不杀你,可你落到他手里的后果呢?柴文益睚眦必报之人,与他有旧交的乔掌门尚落得草席裹尸的下场,为了这瓶解药,你把他玩弄股掌之上,你以为他会就此甘休作罢?先不说他未必肯轻易为你解毒。即便他肯,也会让你生不如死,而你势必沦为他复仇的工具,不是吗?你肯吗?告诉我,他肯,你肯吗?”
激昂到最高处,骤然便是回落。痛彻心扉的苦楚,已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毒伤发作,还是心的撕扯。唯有闭上双眼,去忍耐这种种的不堪承受。
“我太了解你,猫儿,太了解。你绝不会如他所愿。你不过是在跟他赌命而已。如果无法逃脱,大不了一死。柴文益永远都是输家,所有人都是输家,包括你自己。”一手捂上额头,哈哈大笑,“说什么这三天最重要的是送我和皇帝下山。你这狡猾的家伙不过是不想我为你盗药冒险。居然还把玩弄柴文益的把戏说得理所当然,就为了误导我跟着你的思路打转吗?”
“白兄,你误……。”
眼神倏地一利,白玉堂犹如猛兽疯狂地扑向展昭,揪住胸襟将他摁倒在地。
“姓展的,这么些年,五爷我让你的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真他妈的把我当成家养的老鼠了?难道这世上就只有柴文益是睚眦必报之人?爷爷我也不是吃素的,惹火了我,谁也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视线落到展昭右手中始终捏紧的瓷瓶,一把夺过,趁展昭一片愕然,顺势用手抓住展昭下颚,用力一掐,硬生生打开了展昭的嘴。狠绝犀利的眼睛紧紧盯视住身下的人,不仅令展昭的眼神被凝冻,连身体都僵硬了。“我不稀罕这玩意儿,也不稀罕你的心意了。现在就给我拿回去。我自己的麻烦,自己会解决!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说罢,拇指挑掉瓶盖,恶狠狠地便要往展昭嘴里倒。
眼见那一线救命的液体便要流入口中,展昭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捏住白玉堂的手,曲膝一顶。白玉堂吃痛,身体不自觉向上弹。展昭则抓准时机一把夺过瓷瓶,起身一推,将白玉堂抵上了洞壁。随后如法炮制,便要把解药倒入白玉堂口中。
“死猫!有本事试试看!我现在是抗不过你。不过,要不要看看是你把药倒进我口中的速度快,还是我崩断心脉的速度快?!”
所有动作都在霎那间静止,那一刻山洞内竟听不到一点声响。才触上脸颊的手在急剧的抖动下终是退了下来。那是觳觫之颤,似是发出死亡的尖锐轰鸣。
白玉堂……是认真的!
虽然乱了的发丝交错网罗住了白玉堂的双眼,叫人看不真切。可即使不用看展昭也知道此刻那对眸子里正有着什么样的眼神。是决绝!是顽固!此刻即便把药倒入白玉堂口中,也会被他吐个干净,他不会吞下去的,绝不会乖乖吞下去。
“你混蛋!”猛一拳砸到地上,展昭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有如此愤怒过。喘息着,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眼神饱含冰冷怒意。连话语都是冰冷。
“白玉堂,你赢了。你让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果然连半点都不稀罕。很好,那我就如你所愿。”抬手,高高举起,为了能让白玉堂清楚看到瓶中的解药倒入口中的真实,随后猛一甩手把瓷瓶砸碎在洞壁之上。
瓷器清脆的破裂之声,在这狭长山洞竟是久久不绝。当那绵长的声响终于断去,蒙在白玉堂眼前的发丝也是缓缓滑落。
哪是什么决绝,哪有什么顽固,充盈俊美双目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带着极度哀伤的温柔。那不着痕迹流露出的微笑竟散发出神圣的味道,仿佛那才是那个人的心,从头到尾都散发的温柔才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温柔展昭没能看到,当摔破瓷瓶的那刻开始,他就连一眼都不曾望向白玉堂。
猫儿,恨我也好,恼我也好。我想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我曾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守护你,所以我决不让你为我再陷入任何险境。
你的心意,我用心受下了。也请你好好用心受下我的,尽管这份心意可能是用死亡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