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感动与无奈同起,千滋百味参杂。明明知道朕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赵祯心想。直视着展昭在月光下愈发清亮的眸子,面庞逐渐浮起愁苦。“展护卫,朕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总让朕觉得心头发暖,可同时又发冷——懊恼自己的无力。那天遇刺,朕以为是救了你,但结果却害你被母后施以杖刑。贸贸然地来雪城派,结果却极可能会害你们陪朕一起丢了性命。朕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朕毕竟是个凡人,看不清前路。今日和小柴王爷定下那个五局之赌,朕其实也判断不清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朕真怕自己又做错了。”
赵祯的话让展昭语塞,许久才道:“世事变幻,未能尽如人意,那非为人之过。结局如何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心意。至少展昭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缓了缓声音中的坚毅,另起一种温柔——那是展昭所独有,宽广的像海,温暖的像怀抱。温存中不乏慑力,定人心魂;坚强中不乏柔和,寥人慰籍。
“起来。比起看到你下跪,朕更喜欢看到你站在朕的身边。”
赵祯没有去扶展昭,因为他知道展昭会按照他的话站到他的身边。抬头仰望,赵祯心头豁然宽广,他道:“朕答应你。不过如非不得已,朕不会走。朕看那小柴王爷是个人物,知晓大义,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柴家之事或许也不是不可挽回。何况……朕此刻身中奇毒,即便走,也于事无补。”
展昭点头:“臣有此求乃是下策。赤炎砂之事,臣当尽力为陛下周全。”
“你能说服乔天远帮朕解毒?”
“不能。”
“听你的口气倒似很肯定似的。”
“这个么……臣当然有臣的方法。”
“是什么?”
展昭淡淡一笑,“故技重施,江湖方法而已。”
赵祯眉毛高挑,正要发难,突然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随即苦笑:“朕明白了。”
“那么明日之战,你心中可有人选?”
“还要看柴家出什么人。”
“如果是你师父?打算如何?”
展昭默然,很明显赵祯戳中了展昭心头真正的难处。为了保自己,师徒已然反目。即便南宫惟仍疼惜展昭,然柴王府之案立场分明,若是动手,只怕今日的情景仍会重演。骤时他焉有第二卷画轴可以抛掷?而且就算南宫惟肯留手,以展昭那尊师重道的性子,又如何能对自己的恩师下重手?唯一的方法,也只有弃卒保车。赵祯如是想道。
正打算说些叫展昭宽心的话,却听展昭先一步开口:“展昭恳请陛下允展昭对战家师。”
“什么?”赵祯瞠目结舌,好半晌反应过来。“展护卫你糊涂了?”
“臣清楚得很。臣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灵光一闪,赵祯讷讷道:“你不会是想学白玉堂吧?”见展昭竟不反驳,赵祯不由发了急,“展护卫你曾经对我说,对付高手绝对不能用同样的招数。你师父可不是大理太子能比。”
“臣知道。臣也不打算学白兄。”
“那你为什么?……”
“臣只想求证一件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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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醒来已是晌午。伤口又痛又痒,白玉堂顾不得那么多,穿戴整齐,抓过一个雪城派门人,就一脚高一脚低赶到比试场地。跟昨日不同,因天气晴朗,场地被转移到了室外校场。
然当他赶到的时候,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两具身躯“砰砰”两声直直摔落在他面前的雪地,激起雪浪翻腾,还未看清是谁,就见空中一声叱咤。白玉堂抬头看去,逆光之故,隐约得见一个人影,其身形骤降,哪料到了近处竟化身成二,是两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白玉堂还在发怔,却觉眼角本能地一搐,犹如电光火石,视野被强硬穿透。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蓝影已来到面前。只是这次并非为他而来。
光耀爆出,阔大浮光霎那。
湛卢出鞘,一剑挥斩,气贯长虹,力拔山岳。
光的末端就在那两个人影的落点。
来人似早洞悉情况,身在空中,彼此借力向后退去。刚待落定,两人原本得意的面色却同时僵冷,接着便见手中弯钩一同断落。
这厢,展昭仍保持挥斩之姿,一动不动,唯有身后的白玉堂才听得出他早已紊乱的呼吸。白玉堂知道并非是展昭不动,而是以极速跃来,又以竭力拔剑,肌体不调,身体正处于暂时麻痹。
那两面貌酷似的兄弟二人相视冷笑,年长的道:“南侠插手旁人对局未免有失身份。”
展昭适时恢复过来,挺身而立,怒道:“我方早已认输,你二人却仍下杀手,是何居心?”
“认输之词是你们说的,并非他们两兄弟亲口所说。”年幼的嗤笑,“规矩是早就说明了的。是他们要逞强,展大侠如何能怪我们兄弟下重手?”
另一边,赵祯亦怒不可揭:“你们分明是有意杀人,何必诸多借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好了。就到此为止吧。”柴文益发话阻止了即有的纷争,他向那两兄弟抱拳道:“多谢两位司徒兄为小王出手,既然赢了,便可以了。”
白玉堂看了看断钩,转念想道:莫非是漠北双翼?他们怎么跟这小柴王爷搭上关系了?
狄氏兄弟双双抱拳:“如此,我两兄弟便不再欠小王爷什么了。”说罢,大步离去,也带走了所有腥风血雨。
魏千魏万捡回一条性命,重伤昏迷。有担忧他兄弟二人伤势的,也有担心柴家实力的,整个午膳,几乎所有人都是食不知味。白玉堂见展昭面色阴郁,不敢打扰,寻机问了封何才知道原来魏家兄弟虽然个人功夫不是佼佼,配合上默契十足,加上师传的双刀合璧,即使跟展昭对战也不逊色,所以是展昭推举两人出战。不料半路杀出漠北双翼,竟以惨败收场,展昭心中不免自责。
白玉堂很想安慰展昭一番,好不容易觅得个空档,却被赵祯“捷足先登”,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见到展昭表情的松弛,不由也松了口气,至少他知道不会影响到下一场的对决。
暠山之上天气多变,午后突起风雪,于是场地再次换到室内。
气氛洗不脱的凝重。
一胜一负后的这第三场无疑成为重头戏——新的起点,争夺的先机。
两边商权良久兀自拿不定主意之际,南宫惟突然大笑,掸了掸长衫,起身走到堂心。
“何必这么麻烦,这一场就由老夫出战。”转向赵祯等人,笑意变得讥讽而冰寒,“就不知哪个有这个胆量迎战老夫?”
顿时鸦雀无声。
白玉堂见展昭双拳紧握一脸沉痛,知他夹在忠孝间的矛盾与挣扎,心生不忍,正欲起身。不想屁股还未离凳,手臂就是一重,只见展昭的手压在上头。然后便见展昭慢慢站起,迟缓地向前跨出步子。
那步法沉重而有力,带着展昭的决心,仿佛每一步跨出之后就绝不会退回。如同展昭这人,一旦认定了要做的事,就从未放弃过。
是的,展昭很少放弃过决定。但并不代表不会被人阻止决定。
即使从前没有,但是这一次,连他自己……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那样一条臂膀横到面前。
“朕来。”
简洁明了的两字,似在湖面投下一颗不小的石子,“咚”一声,没有泛起水花,一沉到底。
比鸦雀无声更静的死寂!
也许太过震惊,展昭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得师父南宫惟纵声大笑,“好,好,好,有胆量,有气魄。圣驾亲临,老夫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自当如此。朕也不会留手,怠慢先生。”
话刚说完,被反应过来的展昭一把拉住,“陛下”两字才冲出口就被赵祯一个手势拦下。赵祯道:“展护卫想说什么朕明白。朕现在想做什么,你恐怕就不太明白了。不过不要紧,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记住朕昨天说过的话,朕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面对赵祯的自信满满,展昭怔立着,一时哑然。倒是封何等人竭力阻止,弄得赵祯恼羞成怒,厉声喝责。封何见赵祯怎样都难回转心意,只有出声求助展昭,因为知道赵祯最听展昭的劝谏。
展昭陷入沉思,封何连叫了两声才回过神,但是出口所说的却叫人也是一惊。
“既然陛下有此决定,那就让陛下出战吧。”
封何急道:“展护卫,生死攸关,岂能儿戏?”
“副统领当知圣意难违,陛下亲政三载,不再年少,必然自有分寸。”话音一顿,忽然向封何走近,左手看似无意地握住右手,在掌心上不着痕迹地搓磨几下。“副统领此为未必便是忠君之举,或许正适得其反,良机错失。陛下既有信心赢这一局,我们这些做臣子又如何不能放手一搏?”
早在展昭动作之时封何已领会,但其城府极深,面上不露半分破绽,仍佯装不妥。“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让陛下出战。莫非展护卫忘了,今日便是七数之期,陛下身中的赤炎砂随时都可能发作。”瞪向柴王府众人,“这便是所谓的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