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却逃不掉——赵祯忽然伸手捧住展昭脸庞,将他想要移开的视线再次执拗地别转对准了自己。赵祯惨然笑了,谨小慎微地做着每一个动作,生怕冒犯到对方,此刻比起帝王,他也许更像一个乞儿,在乞讨一份近乎无望的感情。是的,在心爱之人的面前,他如何还能再自称“朕”?感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先爱上的那一方必定是输家,因为若是对方没有回应,便只能怀揣着低入尘埃的心去乞怜去仰望。
“展护卫,看看我好吗?请你仔细看看我。不要当我是皇帝,在你面前,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可悲的为爱而苦的平凡人罢了。你能允许白玉堂待在你的身边,能为他付出那么多,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要的真的不多,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想一辈子守着你看着你,难道这样也是一种奢望,也会让你为难吗?”
“陛下,求你别说了。”
一滴清泪再也止不住滑落脸畔,同时也绞碎了帝王心。几乎下一瞬间,泪水也自赵祯眼中泉涌而出。他颤巍巍地用拇指拭去展昭面上泪痕,涩滞道:“我想守护的是你的笑容,可我现在却让向来坚强的你流泪了。展护卫,我该拿你怎么办?”
情难自禁地悄然凑近,望着那泪痕所昭示的脆弱,心反而动荡得厉害,近乎迷乱。倏地“捕捉”住那双唇瓣,用自身的饱和悄然滋润着对方的干涸。展昭完全惊呆了,万没料到皇帝竟会在他清醒之际仍做出悖逆伦常的轻薄之举,吓得他不由自主向后一步想要逃开。谁知双唇被含得更紧,赵祯突然抬手箍住他的身体,将两人身躯紧紧相贴,竟合着亲吻的状态,他退却一步,他就跟进一步,步伐紧密相连,直到数步后展昭整个背部被有力抵到墙上,避无可避。赵祯才微喘着分开,再次看向对方。
“不要离开,展护卫。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现在的我不可以没有你。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不能连你也失去了,这样我真的会撑不下去的。所以……求求你,暂时留在我的身边哪里也别去,可以吗?”
展昭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眼前这个人真是他所知之甚深的当今天子吗?他对他的感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是天下之主,为何要用那般卑恭的眼神凝视他,为何要用如此卑微的口吻乞求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展昭一时没有回应的态度叫赵祯欣喜若狂,他误以为展昭不言便是默认了。于是他笑起来,不敢置信地,情绪激动到失控,终是难以自恃再度吻了上去。
“唔……。”
展昭来不及阻止,已被扑面而来的气息掠夺了所有。只是这一次,再不是小心翼翼,而如狂风暴雨,将一直被压抑在胸口的情绪全部翻倒释放出来,情感的流向更似湍洪初泄般一股脑儿涌向唯一的承载点。从不知儒雅温顺的天子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被压制住身体,以口舌为侵占的利器,抵死纠缠,一点一滴盘剥抽取他胸膛内积蓄的最后丝气力。眼前渐渐又有些发黑,身体好热,头脑昏沉之际,心却意外清明起来。
不行,必须阻止陛下,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不然会毁了一切的。
展昭试图去推赵祯,然发现手脚无力,体内更是内力一空。加上赵祯抓着他双肩的力量极大,压根扳不开。于是他使出全身仅剩的力量向赵祯整个人狠狠撞去,总算将赵祯撞开。
“展护卫?”赵祯后退几步才堪站稳,茫然看着不断急喘的展昭。
“够了!陛下说的对。这样错误的感情就不应该留有余地,不应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误解下去。”勉强挺直身子,形如松柏,笔直的脊梁仿佛不畏一切艰难险阻。看着赵祯惊愕的表情,他突然懂了。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些东西不得不直面,哪怕是给予最残忍的一刀,也好过事后不清不楚无休止的牵扯。“微臣现在就回开封府,请陛下莫再强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臣不会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望陛下兀自珍重。”
“展护卫!”
“请陛下不要再逼微臣,不然微臣唯有选择辞官归隐,躲到一处陛下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赵祯急了,难以理解道:“展护卫你不可以这样厚此薄彼。那白玉堂的感情与朕并无区别,你能纵容他在你身边,却为何容不下我的一片痴情?甚至,我比白玉堂要得更少,我甚至从未想过要你回应我的感情,难道即便这样,你也要离开?”
“陛下,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帝?那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皇帝,我……。”
“陛下慎言!”展昭突然大喝一声,双手紧攥成拳。
赵祯却早已乱了神志,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拉住展昭吼道:“其实我可以不做皇帝的,赵家子孙万千,我完全可以传位给一个比我更适合的人。展护卫,只要你……。”
赵祯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凶狠的一拳将他整张脸都打偏了过去,让他所有的假设都消于无形。展昭怒目逼视着赵祯,上前一步用力拎住赵祯衣领将他拽到跟前,他目光冷冽若刀,声音寒如清泉。“这种混账话不要再说了。陛下肩负天下苍生,是可轻易说不做就不做的吗?!如此,你将展昭置于何地?你要展昭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万民?这便是陛下所谓的感情吗?若是如此,展昭不稀罕,陛下趁早收回去。”
朝赵祯望上复杂的最后一眼,展昭用力推开他,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直到赵祯在身后发出一句弱弱的“展护卫,别走……”,方堪堪停下脚步。只是他并未回身,而是闭了闭眼,藏起眼中所有留恋与不舍。
多年亦君亦友,分别在即,如何能没有丝毫感触伤怀?本以为是相对等的情谊,哪知此刻其中一方却变了质,与他渐行渐远。若时间无法冲淡对方那份扭曲了的绮想,那他或许当真唯有断情绝义,如此才不负此生曾有的深情厚义。
“陛下,你的这份情臣受不起。展昭此生求的是天下太平,百姓温饱富足,而不是一人倾心相待。你若真懂展昭,当整顿心情,重新开始,如此才不愧对万民的殷殷期盼,愧对太后娘娘多年的谆谆教诲。”
说罢,再不顿足,绝然而去。待赵祯回过神追出去,展昭已经离开竹宜轩外院,进入竹林之中。
内力尽失,加之病痛磨折,身体有如火烧,叫前行的步伐不免蹒跚,然展昭却走得毫无踟蹰。迎面而来的薛良见了,上前顺势一把扶住他,奇道:“展护卫你怎么了?身体好烫,你病了?”
展昭似听到赵祯追出来的声音,忙拉开薛良的手。“我没事,告辞了。”
薛良正觉不解,突见赵祯冲出外院,大叫“展护卫”,再看展昭那一脸落荒而逃的表情,立时像明白了什么。他毫不迟疑地拦住展昭去路,却惊见展昭霍然抬眼间流露一抹毅然决然的精光。
“薛公公,若真为了陛下好,你便不该拦我。”
薛良顿时显出为难神色,终僵硬地避让了开。
“多谢。”展昭略一拱手,正待前行,却见薛良被赵祯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震得浑身一颤,接着便觉眼前一花。身旁的薛良不知何时转到身后,一记手刀切上他的后颈。
“展护卫,对不住了。”
当赵祯奔到近前,薛良正单手揽着失去知觉的展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赵祯自然瞧见了薛良适才的举动,大感意外之余,仍是小心翼翼地将人接来横抱而起,手心中实甸甸的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心头大大松了口气。
薛良谨慎地问:“陛下打算怎么办?”
茫然摇头。“朕不知道。”
像是下了某个决意。薛良沉声道:“那就交给奴婢来处理吧。请陛下带着展护卫随奴婢来。”
引赵祯将人带回竹宜轩。薛良四处翻找到一口大箱将其中物件一一取出,铺了一条软毯进去,随后要赵祯将展昭放入其中。箱子较大,见展昭蜷躺箱中还有空余,薛良又取了些房内的瓷器摆设放进去。
赵祯不解道:“小薛,你到底要做什么?”
“陛下既然想留下展护卫,奴婢自会想法子将展护卫送到个安全隐秘的地方。陛下仍是正常早朝不必多管。”
“小薛,你……都知道了?”赵祯忍不住试探道。
薛良苦笑道:“陛下表现的那么明显,奴婢时刻随侍身侧岂能不明白陛下心意?只是奴婢本以为陛下不会说破,会瞒上一辈子。谁想……。不过也好,陛下不必如此辛苦,现在只要我们想法子让展护卫接受陛下情意便好。”
意外薛良竟认可自己的感情,赵祯略感宽慰,便依其所言准时早朝处理公务。而送走赵祯后,薛良立马找来两个宫中侍卫,要他们务必轻拿轻放,将那一箱“瓷器”送至慈宁宫。
整整一天,强迫自己按部就班去忙碌,脑中却因总想着展昭,行事处处心不在焉。待一切毕了,入夜赵祯来到慈宁宫,只见灯火通明的偌大宫殿内除了太后灵棺,空无一人。正自奇怪,就见薛良从一处暗角转了出来。赵祯眉头一皱,心中已多几分了然,他知道那处暗角通往的正是当初发现私牢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