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长鞭一挥弹开右侧三人,同时左手运剑连削四人兵刃,不经意间已被引离了客栈大门。而当门再次开启,眼见赵祯落魄地被押回的一霎那,挫败感令胸口一阵绞痛。
“滚开!——”
用尽最大气力的一声怒吼。燕子飞全力施展。身在空中,展昭右手长鞭一卷,圈住了赵祯身旁一人脖子。不等对方一众反应,又是一卷,长鞭如套索般又勒一人。落脚处,刀剑齐至,展昭以云浪着地借力,身形微侧,凌空避开攻击的同时又是一圈套出第三人。三人象是栓在一条鞭上的草蚱蜢,展昭大力一甩,竟是连人带鞭将人摔离赵祯身边。紧接着,抛剑至右手,剑花翻飞下,剩余几人立时毙命当场。
适才还是阶下囚,转眼重获自由,赵祯忘了做出任何欣喜反应,耳边刀剑吟鸣恍惚未绝,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只有无限震惊,只能怔怔任落定眼前的展昭轻轻揽护住自己。
感觉展昭体重有些不同寻常地压过来,赵祯一愣:“展护卫?”
“没事,只是有些脱力,微臣逾越,望借陛下肩头一用。”
听得展昭气虚力衰,赵祯主动抱扶住他。展昭靠在其肩头喘息片刻,才又在赵祯耳际响起惯有的温言细语。“陛下,可否应臣一事?”
“什么?”赵祯问。
盯视着团团包围、步步紧逼的敌人,手指暗暗在腰间穴一按,让剧痛之感再逼出几分清明。“请陛下答应臣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要轻举妄动。”松开,挺直了身体,面面而立。展昭神情异样严峻。“如果陛下有决心破阻柴文益的狼子野心,仍想要保护我大宋子民,请陛下暂且听从微臣指示。”
不知是什么如鲠在喉,心底的不安突然涌起股冲动想要阻止展昭。可是阻止什么呢?他连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都尚不明了,何况望着展昭那毅然决然的眼神,任何不安都只能换做轻轻一句信任:“朕答应你”。
近在咫尺的脸庞,笑容蓦然绽放。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一笑,在这一刻竟变得有些不同了,仍如春风暖人心脾,却另起一种不同以往的美好,恍如撒上阳光雨露般灿烂闪耀,令浑身血液仿佛逆流般叫人心池荡漾到几近战栗。
当笑容敛退,剑身缓缓横过眼眉,展昭神情再度恢复决绝。劲气自周身扩散,致贴身衣物微微膨起,袍摆衣袂猎猎翻飞。内劲外溢愈演愈烈,引云浪颤响不绝。
狄勇一声令下,柴府众人纷纷杀来。与此同时,云浪飞迎而上。
是何等的气吞山河,何样的雷厉风行?云浪所过之处皆披靡难敌。每一个动作都快到不可思议。不但快,还且又准又狠,一剑一人。不断有血四下飞溅,溅到地下,溅上桌椅,亦溅其身,可展昭浑然未觉,就象丝毫感觉不到血的温度,眼中只余冰冷杀机。从未见过那样的展昭,赵祯微张着口惊到说不出话来。待脸部肌肉终于有了松动,竟是觉得展昭的一举一动异样熟悉,好像……对了,与南宫惟临行前交付的那卷画轴中极度相似——若不是他时不时拿出观摩画技,对那卷画轴中的体态熟记于心,恐怕很难判别得出。
不祥的预感带动心头的不安骚动着,赵祯刚想跨出一步叫住展昭,却闻一声爆喝。
“别动!”
强硬的语气让身体动弹不得。随后,由硬化软,如丝丝棉絮飘落心田。
“陛下,请闭上眼睛。”
依言乖乖闭上。
一看不见,听觉便变得越发灵敏。愈演愈烈的风声,夹带着衣物悉索,时不时兵器撞击、掉落的鸣吟,将原先最是嘈杂的人声渐渐取缔。当一切归于平静,连风声最后的鼓噪都消弭而逝,赵祯这才怯怯睁眼看去。但见满地尸横遍野,血迹斑驳间,只有一人颀身而立。
“展……护卫……?”
跨过具具尸体走向展昭,赵祯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斩杀所有人,未免太过可怕,狠辣手法实在不似展昭所为。不过,也亏得如此,他们终于能离开这座客栈了。赵祯如是想着,脸上喜色滋滋渐浓。“展护卫,你赢了。”
身形迟缓回转,本能想要回应他人喜悦,却在疲累下只勉强挤出个虚无到极点的浅笑。展昭张了张嘴,什么音都未能发出,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仰面瘫倒下去。
赵祯大惊,眼疾手快将人接住,顺势跌坐在地。“展护卫,你怎么了?”
唇齿微动,似有心作答,只是这次才是开启,一口殷红旋即喷出,飞溅赵祯下颚。赵祯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怔了个目瞪口呆,僵了身体,直到感觉粘稠的血液顺着脖子一直滴到衣领,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展护卫,展护卫!,你别吓朕,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大惊失色。然而赵祯的焦急根本于事无补,展昭时而躬身时而蜷起,一口一口持续不断地向外呕血。赵祯用手去擦,却哪里擦得干净,很快便染一手鲜血。六神无主地从怀里找寻可以用来代为擦拭的东西,不意摸出当初跟南宫惟比画时画有展昭像的绢布。只是那方绢亦很快为血迹侵透。
白绢上的猩红格外醒目,比画绢上着色的官服的红艳还刺目三分,红白交汇,如火如荼,眼眶莫名被“熏”热了。终于明白了先前的不安是什么。望着终于停止呕血却仍喘息不止的展昭,赵祯颤颤道:“你……用了刚刚参透的那一招?”压抑不下心头的急恼,又是厉吼出声。“不居先生明明千叮万嘱要你不能使用,说那招太过凶险,内力极易自噬其身,五脏俱损。你怎么还……?”触上展昭眸中深邃,一腔抱怨突又消失殆尽。
展昭虚弱地扯动嘴角,断断续续道:“对不起陛下,展昭……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恩师所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而眼下……正是万不得已。”
“展护卫你怎么那么傻?!你已尽力,就算失手被擒,至少你我还有命在,不愁没机会另觅脱身良机。”
“陛下……如今局势已不仅是保命……那么简单。柴文益设局让大理国主相信展昭……已奉陛下旨意……加害了忠义太子,战争眼见一触即发,骤时……哀鸿遍野……两国百姓陷于水深火热。陛下当初执意前往碧川,正是为了阻止事态的扩张,如今……展昭岂能独善已身?所以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再……再应臣一个请求。”
“什么?”
“展昭接下去说的每一句话,请陛下仔细听好,牢……牢记在心中。”
握住展昭伸来的颤抖的手,赵祯慎重地点了点头。
展昭露出一丝宽慰表情,随后正色道:“客栈中伏,碧川势力恐已为柴文益掌握。而我适才向那狄勇套话……如展昭所料不差西北的两路……不,也许更多已入得柴王府手中,一旦战事一起,边陲守军极可能会不战佯败……任大理军长驱直入,直捣京畿重地。”
赵祯心头一沉,但见展昭满面忧色地望着自己,心想自己若愈发显出焦心只会徒惹展昭郁结更重,此刻得让他安心才是,于是强压软弱不敢流露出来。“别担心,朕会调别处守军来防备。即使真如你所言,杨宗保将军就在雄州,亦可将其劫在半路。”
“不可!”展昭上仰身子,急急攀住赵祯肩头,“展昭知道陛下信任杨将军,展昭……亦信任。只是发生了那么多,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祯知道展昭是在担心柴郡主之事会动摇杨家忠诚。这话由朝中任何大臣劝谏,他都不会奇怪,只是此刻出自展昭之口,多少有些不能适应,因为他很清楚展昭的心性以及对天波府杨家的敬重之情。
……不,仔细想想,展昭会说这些并不奇怪。其一,他是代他先小人后君子,正如展昭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杨宗保一念之差真因其母冤死参与柴文益的谋反,而他恰将杨宗保调来阻击大理,岂不是正中柴文益下怀,令战事雪上加霜?其二,这或许也是为杨家所虑。即便杨宗保不欲助纣为虐,柴王府一旦中途竖起反动旗帜,把柴郡主被谋害真相拿来做文章,骤时谣言沸沸扬扬,手握重兵的杨宗保遭忌,太后必定下令夺其兵权。不交兵权或许可阻截一场灾难,只是授人以柄,必遭小人搬弄是非,进退维谷下有几个信其不反?交出兵权也不过是晚些引颈受戮,将来又岂会再受重用?展昭所谓的防,亦是防他人谋害杨家。
“朕明白了。这是朕跟柴家的恩怨,朕会尽可能让杨家置身事外。”
展昭感激地微微一笑。
心弦莫名又被那种纯粹的美好牵动,双手不由自主将展昭揽得更紧,赵祯柔声道:“展护卫,你说的朕记住了,休息下吧?我们这就动身去梓州。朕知道你为何先前会在朕的掌心写下一个‘梓’字了。朕想起来了,梓州转运使孙世杰是包卿的门生,有什么等到了那里把伤治好了再说不迟。”
展昭苦痛地摇着头。“我本也以为梓州安全,可适才试探,梓州之行怕也是……凶险重重。再者我已让……那店小二去了梓州寻孙大人,若有幸求得援军便好,若有万一,不至于连陛下也……也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