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点事情也无,而身上香味却浓郁的很,吸引着士兵们朝他扑过来,小白龙早已控制不住那头疯狂抽搐的野猪八戒,原身朝着他撒着蹄子便奔过来,猴子倒是双眼紧盯着那侍香玉女,猝不及防被野猪扑了一下,左手篮子远远砸出,他慌忙伸了金箍棒去提那篮子,却不料篮子稳稳当当落在了他棒子上,里面的蟠桃倾倒出来,摔在地上,被疯狂涌过来的士兵踩得稀烂,桃核也不知滚落到何处去。
猴子几乎是直直愣了片刻,他维持着伸棒提篮的动作,瞳仁一时放大涣散,忽然又眯成了针芒,双手紧握那金箍棒,一把甩开篮子,浑身妖气冲天,侍香玉女原本还未认出这突如其来闯过来打她的猴子是谁,如今感受到这分外熟悉的妖气,脸竟是瞬间白了。
“……齐……齐天大圣?!”她讷讷地喊出了那个名字,脸侧冷汗滑落,心中终于明白为何奈何不了那个猴子:她那摄妖香非九千年之物不可解,而天庭上九千年之物不多,王母所种蟠桃便是其中之一,寻常妖怪仙人又怎有食用那蟠桃的机遇,若是有,也只是三千年六千年之物,而眼前这猴子,这齐天大圣,当年吃了王母几乎所有的蟠桃,三千年六千年九千年在他肚子里混为一体,虽说有五百年之余,那蟠桃效力尽然依旧存在,挡住了她的摄妖香。侍香玉女心中如此认为,却不知猴子是得了杨戬赠予他的蟠桃,刚刚吃了入口,唇舌间还有那蟠桃汁液,她不知缘由,却还是存着侥幸,心想那些凡人落了香,还有那三个妖怪,只有一个猴子与和尚不着道,其余多半打死在一起,脸色又是平定下来。
猴子见她不急,心中便料自己师弟们定是着了道,一甩棒子便冲向了那殷红迷雾弥漫中心,身后那头呆子追赶不休,撒着蹄子,嗷嗷乱叫,他到哪儿,那呆子就跟到哪儿,猴子一头栽进烟雾,双眼如炬,先是看到了闭着双眼,手中禅杖仍是舞的虎虎生风的三藏,便喊了声师傅。那和尚睁了眼,毫无慌张神色,抬眼看向他,似乎在辨认什么,而后才一收禅杖,让他近了身。
三藏听的动静,睁眼看到了猴子,那猴子脸上带了焦灼,身后还跟了个追赶不休的二师弟,便收了禅杖,猴子站在了他身边,说话时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清甜气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瞬间想起了那侍香玉女所说九千年之物,问道:“你食了什么九千年之物?”
猴子茫然啊了一声,手中金箍棒不停,硬生生与那呆子两颗獠牙作对,随后才不确定似地说道:“……蟠桃?——九千年?呵,那二郎神真是有趣,爷爷以为是三千年,原来是九千年的果!爷爷只食了半个,其余一道带来给师傅!却被那个不知好歹的呆子扑倒摔在了地上踩烂了!”
那呆子在他棒子下怒吼了一声,獠牙上还带了口水,猴子一脸惨不忍睹,手中一抬,改用棒子去劈他的脑袋。而三藏那边对着小心翼翼试探他的卷帘,但这并不容易,士兵太监宫女们挤在一块,将卷帘簇拥来簇拥去,脚踩着脚,衣服拉扯着衣服,遇到坚硬之物便顺脚一踢,将那东西鼓溜溜地滚到三藏脚下。
三藏低头一看,却是个硕大光滑的桃核,手中禅杖一挑,便握住了它,虽果肉已净,但嗅之仍有神清气爽功效。他伸手在那果核上画了个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火苗便蹿了起来,随后又交给了猴子:“你用妖力聚火烧它。”猴子无奈,心知那和尚半点辅助旁村的活都不愿做,便扛了金箍棒,掌中凭空飘了那个桃核,催动自身妖力,顺脚又绊了下那头朝着三藏猛扑过去的呆子。三藏收回了那铐在小白龙腰上的金箍,与禅杖相击,金石撞触,嗡嗡作响,随着他一声阿弥陀佛,散了开去。
烟雾之外的侍香玉女如何也是想不到猴子竟然能燃起那九千年蟠桃桃核,桃核作烟生生逼退了她摄妖香,而三藏佛音震耳,佛意收心,佛经普度,将那众多化妖凡人剔除浅末妖力,重新生肉复骨,变回凡人。
她慌乱站起,衣裙发髻凌乱,见那烟雾退散,三藏一身金光不能直视,表情漠然,左手持杖,右手捻指,他身边昔日齐天大圣以妖火灼烧那桃核,一手不紧不慢地甩着棒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而身边那些被她变成妖怪的凡人终于清醒过来,茫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又是因为支撑不住这身体内巨大变化,昏厥过去,那皇后清醒过来时,恰好在她身旁,惊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揽住了她,侍香玉女心中烦躁的很,也不愿意与个凡人作那母女情深的戏,正欲甩开她的手,忽而心口一凉,低头便看见一柄刀从背后插入,留得胸口一个刀尖。
皇后柔声问她:“做凡人的滋味如何?”
第41章 送玉女
那侍香玉女虽说转世为凡人,心中却仍是将自己当成了往日受宠至极的仙娥,这人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不过的背景板而已,凡人皆不过是行尸走肉,她虽落魄如此,却并不愿同凡人真情实意,那国王也罢,皇后也罢,她撒娇服软,骄横无礼,心中全当换了张皮囊演了出好戏,何时又用过心思去打量那些凡人。如今被皇后当胸捅了一刀,恰似某日被脚下蝼蚁咬伤了脚趾般,心中愤怒怨恨纳闷不解百般情绪复杂,那刀又锋利的很,带着蓬血一起破肉而出,疼痛瞬间卷袭了她全身,手脚冰凉无力,软在皇后怀里,虚弱着声音质问道:“你……究竟何人!”。
皇后扶着她,话语柔软的很,一如望着她的眼神,像真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一般:“也是,我知你性子就是如此,从未将他人放在眼里便是了,你觉得你演得真好,幼时喊我母后的时候,讨你父皇欢心的时候,你的两个姐姐自然不如你,又乖巧又娇蛮,凡人愚钝的很,连真感情与假作戏都分辨不清,你又怎知凡人心思如何?你父皇忧心你心思过深,我说你懂事的早,你一心想要寻你那奎木狼,三番五次找机会外出,可公主尊贵玉养之身,从小宠养惯了,又怎忽要往那野山中跑,便是我同你父皇说,百花羞多读了些戏文,好奇罢了。你抛下婢女太监,顺从被小妖所捉,奔向奎木狼,大喝她的名字,又岂会察觉远处婢女藏匿——她们也是我亲手杀了。”
侍香玉女止不住地发冷颤抖,脑中一片空白,舌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弥漫上来的鲜血味道:“为……为何——”她话音未落,皇后又道:“你素来想做便做,身为仙娥,不守仙规,私自与奎木狼交授不语,还偷偷溜出宫去意欲逃往凡间,你当然不计较后果,甚至盘算了一切,找了他人替你连坐……我今日还记得,你跳落那轮回道时,回头冲我大喊,你也快些过来,那天兵天将又怎知我是前来劝说你,不由分辩,将我押上凌霄殿。”
皇后伸手抚摸了那侍香玉女的脸,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披散的黑发,宛如曾经为她梳理那头发一般:“你说我何曾犯错,何其无辜,只因你那一声喊,我便也要被定同罪名,贬入凡间,剥夺一切修为仙术,以魂魄之体终于寻到你投入宝象国皇后肚内,我便也附在了那皇后身上,与你作这几年母女,亲亲热热,皆是笑话,就是为了今日此时此刻。”她话语阴柔的很,手却握了那把刀柄,狠狠地扭转翻腾,大片大片的血从破碎的皮肉中流出,侍香玉女如今已是无法再想什么,再说什么了,她手指僵硬麻木,凡人的躯壳终于走到了尽头,皇后握着她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摩挲,侍香玉女吐出了那最后一口气,再也是无法吸进来,口中荷荷作响,全身抽搐,双眼翻白,头一歪,死在了曾经挚友的手中。
皇后拔出那柄血淋淋的刀,将侍香玉女尸体放在了地上,站立了起来,朝三藏深深一拜,不复微笑,神容疲倦而又平静:“多谢三藏法师旁观,不插手我俩恩怨,如今仇恨已消,也算是经历凡人之劫,有始有终。”话毕,她便反转了刀柄,自刎而死。
八戒方才刚从野猪变回人身,衣衫褴褛,勉强遮住了几个部位,他听得了那最后几句,认出眼前这凡人皇后乃是当日与他有过几句话语交谈了另一位侍香玉女,见对方持刀,已是心中不安,却还是来得太迟,见那血流了满手,尸体倒下。两具尸体并在了一起,黑发缠绕,血汇成滩,衣袖搭着衣袖,手腕合着手腕,曾经天庭有神仙所见那两姝,皆是貌美如花,皆是笑语晏晏,一人帮着另一人梳理三千青丝,却怎又想到世事难料,曾经仙娥变作凡人,姐妹相恨,但死去之时,仍亲密无间。
他这里正哀愁了番,半空中忽然传来撕心裂肺喊叫之声,那妖怪从云端跳落,也不顾自己落地时脚踝一扭,慌忙跑向那两具尸体,挪开头发,认出了自己娘子,一把抱在胸前,悲痛欲绝,泪流满面。三藏一行也不好说话,等着他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捧着那脸声声喊着娘子,反复去亲吻那冰凉沾血的嘴唇,给她度了自己仙气进去,怀中那人却再无半点反应,随着他的摇晃,手臂摆动,只是再也不会抬起来抚摸他的脸,对他喝道奎木狼你好大的胆子。
奎木狼知道自己娘子不屑于凡人为伍,知她性格变化的很,对他也是忽然柔软,忽然娇蛮,但他不会介意她性子如何,样貌如何,是否是那神仙仰慕的侍香玉女,只要是她,皮囊再变,他也都喜欢的紧,神仙也好,凡人也好,妖怪也好,她在天庭,他便陪她,她落下凡间,他便化作妖怪陪她,她要他重返天庭,便回了天上去,而短短半天时光,忽然就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