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金在中也不打算过问，但偶尔阴雨天送饭，郑允浩下意识会按住颤抖的双腿，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时，金在中也会想，这个人，到底是有怎样的过往。没想到一出院就挖到这么大的消息，金在中撇了撇嘴。
『还拿了什么奖呢。那时候真是脸上有光，老爷子嘴上说没出息心里也还是高兴的，脸上也常挂着笑。谁知道后来就出了事，腿也瘸了，恋人，车都没了。』
『恋人？』金在中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心被勾了出来。
老头却愣了一下，突然住了嘴，估计是也察觉到自己讲太多了。
『什么啊，都是老黄历了。』老头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不自在地撇过脸。金在中出神地盯着他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
『怎么，想吸啊？』老头又掏出一根烟，递给金在中，『年轻人悠着点，烟抽多了容易短命。』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似得，老头说完便咳了几声，胸腔发出的震动嘶哑地像破旧的风箱。
金在中借了老头的火，也只是把烟夹着，不抽。他出神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在这儿呆着，回去吧。』老头说完也踩熄了烟头，步履蹒跚地走了。
徒留金在中站在原地，指间的火星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微弱的光。
郑允浩再一次看到金在中的时候，他坐在办公室门外的木椅上，出神地凝望着阴翳的天空。乌云映照在他澄澈的眼里，结成化不开的墨色。郑允浩走过去挨着金在中坐下，少年也不扭头，只管犹自出神。
『怎么不进去？外面冷。』
『雪。』少年愣愣地说，眼睛一眨不眨。
郑允浩也望向天空，真的开始飘雪了。洁白的、轻盈的雪，一片一片，从遥远的天空降落，飘落至两人跟前。郑允浩伸出手，感受化在手心的一片凉意。
『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下完这场雪，春天就该来了吧。』
『今天是我生日。』少年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什么？』这下轮到郑允浩惊讶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金在中收回飘忽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向郑允浩，『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可以祝你生日快乐，送你礼物啊。』
『那祝完了，礼物呢？』少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允浩。
『……』
『你等等。』郑允浩站起身，开始一跛一跛地往回走。
『你去哪儿？』
『马上回来，等着我。』雪已经在地上积了浅浅一层，郑允浩踏上去，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金在中看着印在雪地上的足迹，没有作声。
所幸郑允浩很快就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金在中，『给你。』
少年的表情终于出现了龟裂，他死死捏着郑允浩递给他的白色植物，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这个？我生日你竟然送给我这个！』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生日你送我菊花？』音调陡然暴升了几个音阶，『祝我早死啊？！』金在中彻底炸毛了，这是哪门子的生日礼物！亏他还是谈过恋爱的人呢，难为他女朋友没甩了他！
『也是花……』郑允浩弱弱地辩解。
『……』金在中气得不想说话。
『等会回家给你做好吃的，还有，祝你生日快乐。』郑允浩诚心祝福。
金在中沉着脸，不搭理他。
『好了，』郑允浩和解般扯扯金在中的袖子，好脾气地笑道，『先进去吧，免得着凉。』
少年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手里的菊花倒是没丢掉。
郑允浩进了屋，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歉意地说，『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改天补送你。对了，是多少岁？』
『二十。』
『这么大了！』郑允浩诧异地看着瘦弱的少年，稚嫩的脸庞本以为只有十五六岁，『一天都呆在屋子里吗？』
『没有，四处转了转。』金在中斜眼偷偷看着郑允浩的手指，干干净净，纤巧修长，还是那么漂亮，金在中尽力不去想这双漂亮的手之前都碰过什么。
郑允浩没再说什么，金在中却忽然想起了白天的事。
『你有恋人吗？』金在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郑允浩，这些问题都憋在他心里一天了，金在中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郑允浩倒是眼神闪了一下，没正面回答：『你遇见发叔了？』
金在中想到白天那个奇怪的老头，点点头。
『发叔八成又到处逛瞎逛，闲得想找人唠嗑吧。』郑允浩笑了笑，看上去倒不生气，金在中心里绷紧的弦暗暗松了些。
『你还别说，那个老头一声不响地冒出来，吓了我一跳。』金在中到现在还有些忿忿不平。
郑允浩又轻轻笑了笑，没有言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少年幽幽地说，『别想岔开话题。』
『……』郑允浩头疼于少年的不好打发，他犹豫片刻，迟疑地说出口，『以前有过。』
『分手了？』金在中刨根问底。
『不是。去世了。』
『……』老头没告诉他这个啊，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该死的老头，金在中默默徘腹。
『赛车吗？』既然问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嗯，』郑允浩语气淡淡的，『一次事故，我腿瘸了，他…没挨过去。』他平静地陈述。
这是郑允浩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伤腿，淡然如水的语气，金在中却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刺痛。他尴尬地噤了口，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郑允浩却没有就此停止，想来是认定以少年的个性会问个不停，干脆一次说个清楚。
『那次事故后，我腿伤了，便从车队退了下来。开始继承老爸的事业，说来好笑，当初是多恨这个工作，到头来还是做它。』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嗯……』金在中怯意地应着，内心无声地呐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自己好管闲事，大人你行行好就闭嘴吧。
『好了，不聊了，我们回家吧。这么晚了，回去做饭给你吃。』郑允浩仿佛听到了金在中内心的呼唤，对一脸涩然的金在中笑笑，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拉开门，雪花夹着北风闯进来，金在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女的还玩赛车，真的是很危险啊……』金在中小声地自言自语。
郑允浩先出了门，可轻声的话语却随着寒风送至金在中耳畔，成功地让回过神来刚要迈脚跟上的少年又一次僵在原地。
『谁告诉你，他是女的。』
第5章 试探（修）
与郑允浩同居的日子里，金在中也在渐渐调整自己的步调。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金在中常常见不到郑允浩。不仅是因为郑允浩忙，也是归功于金在中颠三倒四的作息时间。往往金在中醒来的时候，郑允浩就已经不见了。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午餐。金在中头发蓬乱红着脸往嘴里塞饭时，心想下次自己决不能再起这么晚了。
所幸，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金在中终于纠正过来了自己的不良作息。对此，郑允浩不置一词。金在中刚住进屋里时，郑允浩发现少年其实有很多坏习惯，吃饭饭碗碰得叮咚响，脚喜欢翘在桌子上，没事喜欢骂脏话……少年还有烟瘾，偶尔郑允浩能闻到他白色布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很淡，郑允浩猜想他是跑到屋子外去吸的。但在男人面前，少年一直表现得很乖，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即使偶尔闹点小脾气，也会很快收敛。郑允浩猜想多少源于也是少年寄人篱下的畏生感。
郑允浩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每每少年这样做的时候，他的视线便会自动转移，直到少年红着脸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或是把地上掉的碎屑捡起来，郑允浩才会满意收回他讳莫如深的目光。少年也不楞，一来二去，坏习惯倒也改掉了不少。
两个人都在明显的不合拍间，寻找微妙的平衡感。
窗边的盆栽顶着光秃秃的枝干顽强地生长着，还有几枝结出了花苞，郑允浩家的反季节植物似乎特别多，每个房间里都有几盆。金在中拨弄它们的同时，没事也会浇浇水、减减枝芽，然后在它们泛出点点新绿时，轻弹一下，得意地扯扯嘴角。
郑允浩时常不在家，金在中也难以提及他上工的事情。有时候金在中会想郑允浩是不是把这件事忘了，如此安心让他在家吃白食，真是有钱人嫌钱多没处花。脑海里刚闪出这句话时，手中鸡毛掸子扫出的灰尘便让金在中打了个大喷嚏。对了，他现在还是郑允浩家的义务清扫工呢，自愿的，不错吧，少年洋洋得意。
难得这天是星期六，金在中起了个大早，下楼后却看到了正在洗漱的郑允浩。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早晨捕捉到男人的身影。
『早。』金在中不自在地抓抓头发，打了声招呼。
『早。』男人擦掉了嘴边牙膏沫，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金在中不自觉地轻咳一声，侧过头去，却看到了靠在门边的拐杖，少年疑惑地皱起了眉。
注意到少年的表情，男人了然地笑笑：『最近腿疼得厉害，所以用到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