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承认手冢比他强,因为手冢无论何时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向着目标的脚步也不受到任何干扰。他很冷酷,由外至内,而真田没有这种冷酷。他能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可在踏往目标的道路上,总是不能做到像手冢一样不顾一切。
“精市……”幸村拿着手持熨斗,回头,“你没有去过医院,也没有做过体检,也没有……复发的迹象,对吧?”真田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不好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怀疑幸村。真田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他明明是讨厌欺骗的,若是他不曾怀疑,大约永远也不会知晓真相。但现在知道了真相的他,却比一无所知的自己更加痛苦。
无论什么都非要追根究底,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可是这个不好的习惯,真田和幸村都有。滚滚而出的蒸汽扑到幸村手上,幸村低呼一声,真田赶紧接过熨斗,拿来一块冷水淋湿的毛巾。
幸村的手包着毛巾,坐在沙发上踌躇了许久。这个意外应该足以引开真田的注意,可是现在真田依旧坐在他的身边,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竟然觉得有些许慌张,真是奇怪,幸村精市怎么会觉得慌张呢?幸村平复了情绪,一如既往的微笑:“所以呢?”
他想要一个解释,他却用反问来回应。真田愣了一下:“所以……你说谎了?”
“没办法啊,”幸村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捉弄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特别是弦一郎这样的老实人。”
是呢,幸村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捉弄自己。大概那真的很有趣吧,从前真田觉得,只要幸村觉得高兴,小小的玩笑也无不可。可是——“感情的事,也可以是游戏吗?”苦涩的味道从真田心底一重一重翻腾出来。
“弦一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肃?”幸村的埋怨未能使真田的面色动摇半分,他只好敛起笑容,郑重回答,“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游戏吗?”
真田犹豫着,缓慢地摇头。幸村轻轻笑了:“那不就够了吗?”只要感情是真的,不就够了吗?可是幸村知道,他无比地清楚,对真田来说这远远不够。
真田甚至感到鼻头有点发酸:“幸村,你明明知道,因为这件事,我和我的家人决裂,我的祖父被我气得……这样的恶作剧,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这不是恶作剧啊,真田。”幸村郑重地唤出他的姓氏,“我只是帮你认清了你的内心——你喜欢我,你知道吗,真田?”
喜欢,真的很喜欢,真田不知这种情愫从何时开始,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了幸村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因为喜欢,甘愿成为他的陪衬;因为喜欢,一次次做他无聊幼稚的游戏的主角;因为喜欢,无论身处世界哪个角落总是把他留在梦里。但这一切,都不是他为所欲为的理由。
幸村从容地将左腿翘到右腿上,以他一贯优雅的姿态,澄澈的目光穿透真田的灵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田。你想一想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你是多么快乐,我又是多么快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玩笑。”
“可是我家庭的分裂、我祖父的去世,也是因为那个玩笑。”
“那比你自己的幸福更重要吗?”
“是。”
久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他何尝不知道真田是怎样的男人,他爱的人、他珍视的家人,在他眼里甚于一切。可是他偏偏用真田最重要的那些,向真田开了一个玩笑。明知故犯,也许才是真田无法原谅的原因,他习惯于踩着真田的软肋,一步一步把真田逼到他想要真田去的任何方向。那个时候,他就是真田的软肋,他太过于自满,也许他在真田心里,真的还没有到超越一切的重要。
“你想怎样?”幸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没控制好嗓音颤抖得像锋利的刀片划破空气,“分手?”
真田惊诧地看了幸村一眼,目光即从幸村脸上移开:“不是,幸村。我想我……需要思考一下。”
幸村突然站起来,摘下熨衣架上的衬衫:“早点说清楚,你今天可以不用去接我的。”幸村把衣服随意对折了一下,往行李箱里丢。
真田拦住他:“你不用走。”
幸村斜眼看他:“对着我,你冷静得下来吗?”
真田咬了咬嘴唇:“我要回神奈川——不是因为这件事。前段时间那边出现更高的职位空缺,我就申请了,昨天审批已经下来。”
幸村精市013
像往常一样甩开书房门的时候幸村才蓦然想起真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幸村怔了一怔,仿佛犯了错的孩子感到局促。借着玄关那边的灯光,看见沙发上的被窝鼓动了一下,抱歉的话在嘴边徘徊了好几遍,还是咽了回去。幸村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这次他记得轻轻地合上卧室的门,五秒钟之后,他又将门打开。
沙发一定睡得不舒服吧?他想,也许弦一郎会回卧室来。
幸村喜欢睡懒觉,但他的睡眠质量不好,一丁点动静也会把他惊醒。当真田打开衣柜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惊醒了幸村,尽管他已经很小心、很小心。真田转头看着幸村,低声说:“抱歉。”睡眼惺忪的幸村摇摇头,翻个身把自己埋在被窝里。
听着大门小心翼翼锁上的声音,幸村才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啊。幸村摸着空荡荡的肚子,起身到厨房找食物。蓝色的便利贴在冰箱门上格外显眼,真田的字迹:三餐都在冰箱里,加热食用。明明说好要分手了,幸村苦笑着把便利贴揉成一团,好像离了他自己就过不下去似的——也许真的会过不下去呢。
真田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走,幸村也没有问。无论是舍不得他还是希望他早日离开,幸村都不想产生这种误会。幸村借不二辗转打听一下真田调职的事,手冢说约莫还要两周,幸村无力地躺在床上,手机靠在耳边听着不二说话:“不回去吗?”
“嗯……这样回去的话,好像我在追随他。”虽然这么说,也是没错吧。
“一个人也要留在东京?”
“不是还有你吗?”幸村笑着揶揄,“你不会是有了手冢,就想把我撇开了吧?”
不二在电话里发出一串轻笑,他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幸村从前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和手冢在一起之后,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当然不会,如果幸村决定留下来的话,我们可以经常一起吃饭——嗯,三个人。”
幸村心想有必要可以强调吗?“呐,我不会做你和手冢的电灯泡的。”
“幸村,”不二沉吟半晌,轻声问道,“如果向真田君道歉的话……”
道歉?幸村的词库里从来没有这个词语,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无奈地告诉不二:“没有用的。”即便他可以放下身段,真田就可以放下那些事吗?
不二叹了声气:“不想挽回吗?”
幸村莫名烦躁起来:“说没有用就是没有用的!”如果他有办法挽回的话,无论是什么都愿意去尝试吧。可是那是真田,是又硬又倔的真田,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再改变。
不二沉默了几秒,说:“丰崎有事找我,先这样了。”幸村听见他挂断电话,懊悔和愧疚翻涌而出。他为什么要朝不二发火呢?他有什么立场朝不二发火呢?在他决定哄骗真田的时候,不二劝过他;在他和真田面临决裂的现在,不二想尽办法替他挽回。可是他居然朝不二发火,朝一直在帮助他、支持他的不二发火。
“对不起。”幸村打开Line,将这一生屈指可数的抱歉发给友人。
不二贴心地回了一个笑脸:“不要放在心上。”
幸村把通讯录滑到真田的名字上,要道歉吗?道歉,真的会有用吗?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又松,幸村犹豫不定地丢开了它。那是真田弦一郎,不是不二周助,他们之间的事,远远不是他和不二的友情这般单纯。
画笔在修长的手指间转动,屏幕上空白的面板开了半天,幸村的脑子里来来去去全是真田的事,上一期漫画画了什么,他都已经想不起来。幸村沮丧地打开屏幕角落里的日期栏,还有三天交稿,正好给他一个放松的借口。幸村一头栽在画板上,他现在可是个失恋的人啊,最需要的就是放松了。
幸村趴在书桌上睡得浑浑噩噩,蓦然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黑,赶忙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已经是晚上八点。他这一睡,居然睡了三个小时。幸村靠在椅背上扭了扭脖子,这一觉睡得简直腰酸背痛。他走进厨房把真田预先准备的晚饭加热吃了,这个时间,真田如果不加班的话差不多该回来了,如果见到他没吃晚饭一定又会念叨。幸村站在微波炉前忽然疑惑,现在真田还会对他念叨吗?这么想着他把热了一半的晚餐又取出来,原模原样封好重新放进冰箱。
不知道是怎么了,幸村又困又累,明明只是想躺在床上玩会儿手机,脑袋一沾上枕头却又睡着了。再度醒来的时候头顶的灯还亮着,幸村赶紧拿来手机一看,凌晨四点,难道真田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