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白牙便能请到仲先生为我家商队保驾护航,我这可是赚大了才对。”花满楼现写了封信交给仲彦秋以说明情况,“这次领商队的是我二哥。”
花家是江南的地产大户,但生意却也不仅仅止于土地买卖,花家二公子花满轩手就里管着家里上上下下几十支商队,常年全国各地到处跑着时常几年不着家。东北的药材山珍,西域的宝石香料,南海的珍珠珊瑚,在他手上统统变成了让人瞠目结舌的财富。
他长得同花满楼有三分相似,只不过看着更加成熟也更加精明,就是功夫实在是不怎么样,仲彦秋估计花满轩这个做哥哥的在花满楼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仲先生,久仰大名。”他拱手道。
出于对自家宝贝幺子的关心,花家的几位少爷对江湖上的动态了若指掌。
“花公子。”仲彦秋还了一礼。
有花满楼这个关系在,他们俩怎么也不会交恶了去,花满轩给仲彦秋安排好出发前的住处,又从商队里分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给他,里面一应器物俱全,要不是仲彦秋拒绝他还准备塞两个服侍的下人。
花家的商队自然有用熟的镖局护航,他权当仲彦秋做客人招待,也没指望对方真能帮上什么忙。
花满轩忙得很,安定下来没说两句话便有人来叫,临走前他开玩笑地问道:“仲先生可知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仲彦秋看了他一眼,笑道:“花公子不如去衣橱里找找,东西不会随便丢的。”
花满轩笑容一滞,正想说什么,外头便催了起来。
“多谢先生。”他拱拱手,脚步匆忙地离开。
仲彦秋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住处,便出门上街去了。
商队出发前的事情最是繁杂,仲彦秋懒洋洋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花满轩在核对账目,仲彦秋在街角摊子上吃馄饨的时候,花满轩草草塞了几口点心忙着检查马队的情况,仲彦秋跟着百姓一起去围观县官升堂审案时,花满轩检查着各项手续是否齐备,等到仲彦秋在外头吃饱喝足慢悠悠散步回来的时候,花满轩刚刚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吃上口热饭,累得只想倒头睡死过去。
上床前他忽然想起来仲彦秋说的话,打着呵欠推开衣橱门翻了翻,在衣橱最底下看到了自己丢失已久找了两个月都没找到的贴身玉佩。
第八章
商队挑了个很好的日子出发,花家大老远跑到西域去自然不是什么小买卖,这个商队足足有几百人,载货的马车延绵一眼看不到头。
出发前事情繁杂,不过一旦开始走了,花满轩反倒清闲了下来,尤其眼下还是江南地界,没有谁会蠢到在这里撩花家的虎须,而仲彦秋来的时候又带了白玉京的茶和酒,马车里燃上一炉碎香,就能舒舒服服打发一下午的时间。
此时正是春天里最好的时候,路上能看到开得正盛的野花,绿草如茵铺了大片,仲彦秋把马车窗户上挂着的帘子拉开,时不时能看见几只雀鸟落在窗棂上探头探脑往里看。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鸟儿,从江南一路往西北,无论在哪儿都能见着这种鸟儿的踪迹,匆匆忙忙叼着草籽花瓣飞来飞去,发出悦耳的啼鸣。
一路往西,渐渐的绿色便少了起来,即使在这草长莺飞的春天里地上的草也是稀稀落落,零星可见几朵小花,河里的水带着泥色的浑浊滚滚而下,却是越来越干涸。
天气慢慢热起来了。
花满轩开始大量储备干净的水,他是个很精明的商人,此时他们已走到了西北之地,他在那里大量脱手了从江南带来的布料——虽说在江南已经稍有些过时的花样,在这里依旧是紧俏的抢手货。
这些布料留到西域会卖出更高的价格,但是同样的,水在那里会卖得更贵。
商队是沿着马连河走的,上了黄土高原后土地瞬间就变得贫瘠了起来,在这里最为昂贵的资源就是水,即便是花满轩这个老板,每天能使用的水也只有固定的一点。
仲彦秋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虽说他的内力还没法让他达到长时间不饮不食,但是需求比之正常人要小得多,看他每天还能给自己省出水来擦洗身体就知道定然是过得不错了。
那天他正和花满轩闲聊着,两只雀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边。
“这种鸟儿最是亲人。”花满轩伸手想要逗逗那两只落下的雀鸟——它们不是普通麻雀的模样,披着深浅不一的金黄色羽毛,可爱的紧。
他手上放了些捏得细碎的糕点屑,雀鸟也不怕人,低头细细啄着他手心的糕点。
不过就算是仲彦秋手上没有放吃的,那两只雀鸟也很乐意和他亲近亲近,蹦跳着落在他肩头,用喙去蹭他的脸颊。
“我可没吃的喂给你们。”仲彦秋拍了拍被雀鸟抖在身上的沙子,神情颇有些无奈,对他来说,动物的思想要比人类难读的多,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面花满轩想在家里也养上两只雀鸟,但是这两只雀鸟想要什么……
估计得把“开关”打开他才能看出来。
“啾啾,啾啾”两只雀鸟满脸无辜地睁着小黑豆眼看向他,伸过脑袋主动去蹭他的手,眯着眼睛一副舒服得很的样子。
忽地外面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继而连锁反应一样响起呼喝声,马车碰撞声和人惊叫的声音,驾车的车夫勒住缰绳长长吆喝一声,才止住扬起前蹄的马儿,但马车却是不可避免地猛地颤了几颤,马车里头仲彦秋和花满轩赶忙扶住要洒出来的水壶,两只雀鸟受惊,拍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怎么回事?”花满轩掀开门帘问道。
“好像前头有人惊了马。”商队里的伙计小跑着过来回答道,“货没事,但是有个账房从马车上摔下去伤了腿。”
花满轩皱着眉道:“让大夫给他看看。”
他们正在一个小镇外头,有孩子从土房后头偷看着这他们见所未见的庞大商队,眼眸仍存留着孩子所特有的天真。
黄沙,烈日,这里却已经是方圆百里最为富裕繁华的小镇了,因为在附近几百里,这里是唯一有清水的地方。
商队没有进镇子,他们要尽快从这里赶到更为繁华的城市里去,仲彦秋却下了马车。
“你确定要在这里?”花满轩看着这荒凉的小镇,劝道,“再走个两天就能到城里了,这里连个客栈都没有,你……”
仲彦秋笑着截住了他的话头,“缘分强求不得的。”他们同路的缘分就到这里为止,再往下走去可就不只是惊马了。
“这个你拿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花满轩。
“这是……?”花满轩有些疑惑。
“三个月又十二天之后,你会用上的。”仲彦秋说道,“好好保存着,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花满轩还想再问,但仲彦秋却不再多说,拎着自己的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食指抵住嘴唇,“嘘,天机不可泄露。”
好吧,花满轩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把那封信放在了贴身的内袋里。
商队晃晃悠悠地走远了,仲彦秋象征性地拍拍身上根本没有沾到的土,转身走向那破败的小镇。
前面说过了这已经是方圆百里最为富裕繁华的小镇了,所以这里也有几间砖瓦房,几间店铺。
今天没什么风,站在这里远远眺望,甚至能够看到长城延绵而过的黑影。
仲彦秋慢吞吞走过坑洼不平的道路,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水分被太阳炙烤而出,就像是躺在烤盘上的肉,先是脱水,然后滋滋冒油。
但是他没有出汗,一层又一层罩着的衣服上没有半分湿意,也没有半分灰土,他走在这里和这破败的小镇格格不入,仿佛上一秒他刚从江南烟雨朦胧着的远山上下来,下一秒就踩进了这黄土风沙之中。
面黄肌瘦的孩子透过木门的裂缝看着他,眼眸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惶然。
仲彦秋从没来过这个小镇,但他却像是对这里了熟于胸一般,没有任何犹豫地往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家很小的酒铺,门口趴着一只很大的花猫。
花猫趴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呼噜呼噜睡得正沉。
那男人也昏昏欲睡,身上裹着又脏又破的衣服,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看起来就跟那些半死不活躺在墙根阴影里的闲汉没什么区别。
仲彦秋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了仲彦秋一眼,满脸青惨惨的胡茬子一半晾在太阳下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仲彦秋对着他微微颔首,便移开了视线走进酒铺。
他不理那男人,那男人却要来找他,就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仲彦秋走了进去,自来熟地坐在他对面,叫道,“酒!快点送酒来!”
一个又黑又瘦的女人提着一个锡酒壶走了过来,她也许本是想要把酒壶丢在桌上的,看到了仲彦秋后不知怎的动作就放柔下来,轻声细气地说了句:“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也许是因为这破败小镇里,往前几十年往后几十年,都很少能见到像仲彦秋这么俊秀文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