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才低着头看账目, 一抬头就见着屏风外头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当下问:“琳琅,你在外头做什么?”
琉璃站在她身侧,笑盈盈道:“想必是见着了什么好玩的,太太且等着罢, 奴婢把她揪进来。”
口中说着,一步步往外去。怎料才转到屏风外头,就被琳琅一手拉住了,往边上扯。琉璃道:“好好地,这是做什么?”
“琉璃姐姐……”于是叫琉璃附耳过去,一五一十,将方才玎珰的话都说了。
琉璃心里暗忖一番,立时道:“姑娘伤了腿,这是大事。不能瞒着太太。”
“这是自然的,只是太太如今这样,胎又不是极稳当的模样。再叫听着了这个,却又怎么是好呢?”
琉璃道:“直白白地说了,也是不好。须得缓缓地说才好。”
她因暗暗想了一番,心中已有计较。当下与琳琅二人往里间去了。
贾敏看罢了这个月的账簿,见二人进来,说要茶吃。琉璃走到桌前,探了一回茶温,正是能入口的时候。便拿了与贾敏,见她低头吃茶,口中笑盈盈道:“太太,才前头有人来回,说是大爷和大姑娘回来了。今儿是贾大姑娘的好日子,大爷、大姑娘并上贾府那兄弟姊妹几个,又是好几日不见的。这样早回来……我方才听来回的人含糊了两声,莫不是,在那里被人冲撞了罢?”
贾敏一顿,心下忖度片刻,旋即抬头,若无其事将茶盏放下,口中道:“年纪小,有些口角,亦或是碰撞了,都是寻常,不必大惊小怪。”
“正是这个理,大爷也就罢了,只是怕姑娘受了委屈。”
“有她哥哥在,谁能给她委屈。”她站起身来,琉璃忙上前扶住。“我乏了,往里去歇一刻。大爷回来了,叫他来正屋等着,我有话要问他。”
林玦并林黛玉回了府,林玦先下车来,伸手抱林黛玉下来,吩咐边上的人:“我往从善院去,叫温柔他们过来伺候。”
忙有人匆匆往里去传话,一时间喧闹不已。一帮丫头婆子拥着二人往从善院去了。
贾敏躺了一时,便听着外头有动静,翻身起来,问道:“怎么这样闹腾?”
琉璃撩开帘子进来,一面伺候着穿衣裳,一面道:“回太太的话,是大爷并大姑娘回来了。真像是冲撞了,大爷抱着姑娘回来,一径往碧纱橱里去了。”
“可说生了什么事?”
“尚且不知。”
因琉璃原先已说了些,到底贾敏并未心惊,只说:“往碧纱橱里去。”
林黛玉伤了腿,原在荣国府众人围绕时,尚能忍住。长兄前来带她回府,她因想着在路上,再不能哭的,也堪堪忍住了。待贾敏进碧纱橱里来,却是泪光闪烁,盈盈滴落。
贾敏当下变了面色,林玦恐她心惊,忙上前扶着坐下,将在荣国府的事一一说得清楚。“……不是什么大事,妹妹只说疼,如今也好些了,想必只是扭伤,若真是伤筋动骨,哪还能有如今这般安逸?母亲且放宽心……方才在荣国府,已请了大夫。不过是因着伤在那里,才没叫瞧,只略略问了一些话。我私心想着,都是活泼爱闹腾的年岁,姊妹之间有了什么碰撞,也是寻常事,不必很上纲上线,平白的叫人心焦火灼。又赶上大表姐的好日子,再叫人传出些什么,才是不美。便快快地带黛玉回来了。”
她颔首道:“你做得极好,理应是这样。虽是无妄之灾,也非他们故意,很不必张扬开来。”说着,她坐到黛玉身侧软榻上,伸手在黛玉小腿一处按了按:“可是这里还疼着?”
林黛玉含泪点头:“妈妈别担心,原先疼得厉害,现下已好些了。”
贾敏收手,缓缓道:“还是得请个女医来瞧瞧,否则我总不能放心。”侧头,“琉璃,取我的牌子,你和单良往宫里去一趟。就说是我病了,求皇后娘娘赐女医。”
“琉璃,慢着!”琉璃点头应是,才要去,便被林玦叫住。
琉璃停了步子,却听林玦道:“母亲,照我想,这却不妥。”
“哪里不妥?”
“今儿宫里都操持着皇长子的喜事,虽说只是纳侧妃,到底是头一遭。皇长子虽双目已盲,却得太后并今上爱重,便是皇后,也多有疼惜。平日里也就罢了,若是今儿母亲在叫人往宫里去请医赐药,只恐人说是冲撞喜气,在叫人念一句猖狂。”他原在路上已想过这一茬,左思右想,却不能够。
皇上疼爱长子,是出了名的。何苦在这时候去触霉头?
贾敏面色略凝:“难不成要叫你妹妹活生生地熬着?便是宫中略有微词,我也顾不得了。这伤哪里是能拖的?”
若只是伤风,外头请个大夫也使得。只是伤在这地方,却又怎么能够?
这一层,林玦在车上原已想过。他不是肯委屈妹妹的人,故而左一层又一层都想了一回。
他道:“母亲这是关心则乱。宫里去不得,莫非普天之下唯有宫里有女医?听说太后娘娘并上皇上一贯宠爱璨萏郡主,因郡主极年幼时孝义王便去了,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后娘娘有令,叫两个女医长长地住在孝义王府,以便小郡主不时之需。黛玉原先到孝义王府去住过一时,与璨萏郡主算是有些情分,孝义王妃又是个仁厚的人,母亲请医,王妃必然赐之。”
一番话说来,却挑不出错,只叫人觉着,正是此理!
贾敏当下道:“琉璃!听大爷的吩咐,不必往宫里去,快快去求见孝义王妃。”
当下琉璃又领了一个小丫头玎珰,匆匆往外去找单良。将贾敏的话说了,单良忙命套车,亲自送琉璃等往孝义王府去。
孝义王府听说他们是林府来的人,倒是很客气。叫他们在外头等一些时候,取了牌子往里去通传。不多时便有人叫进去,三人这便进去,绕过水榭长廊,又走了许久,这才见着正屋。
只见正屋牌匾上头写着“溢香园”三字,铁画银钩,极有气势。又跟着来引路的婆子进了院子,走了一时,才进了屋子。才进屋,就有丫头迎上来,领着往屏风里去。
只见屏风里摆着一家紫檀木盘螭描金贵妃榻,贵妃榻上坐着一个穿鸭青绣鸾鸟镶银边绫子袄、系着一条天水碧色洋绉裙、戴八宝攒珠钗的贵妇。容色极好,气韵端方,目色亲人,瞧着是个温和的人。
琉璃上前行礼,将来的由头说了,道:“……原不该叨扰王妃清净,只是我们太太实在不能放心。大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再恐生事端。又知道,王妃是个宽厚仁慈的人,这才吩咐奴婢,取了牌子来求王妃。”
孝义王妃是个涵养极好,又极与人为善的人。带着笑听琉璃仔仔细细说尽了,这才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是请个女医,值当什么。你们大姑娘和我们府里的郡主倒是很谈得拢,便是瞧着这一层,这求字也不必说出来。”侧头吩咐:“羡书,传我的话,叫沈女医往正屋来,跟着去林府走一趟。”
羡书应是,琉璃等皆谢孝义王妃大恩。
孝义王妃又说:“这不值什么,难为你们夫人一片爱女之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明白这份心。自上回林姑娘从王府里回去,我们郡主总念着她。待林姑娘身子好了,我再派人去林府接她过来玩两日。”
偏巧,这会子正说话呢,外头就闹了起来。听着是个姑娘的笑声,那声音越发近了,才叫人听清,她口中喊着:“母亲在里头做什么,瞧瞧我才绣的帕子。”
话音未落,外头人也不见拦,外头进来一个穿秋香色衣裙的姑娘,梳着百合髻,上头一枚蝴蝶步摇叮当作响,正是璨萏郡主。
璨萏郡主一径往孝义王妃怀里去,举着手里的帕子要她夸。孝义王妃是极疼爱女儿的,装模作样训斥了一声“不懂规矩”,这才拿起她手里的帕子看:“有些样子了,到底是小姑娘,学东西快些。”
璨萏郡主仰头笑,见着堂下站着的人,问:“母亲在见人,我这就先下去了。”
她到底是懂事的。
孝义王妃道:“别急着走,这是你林姐姐府里来的人。”
璨萏郡主听闻是黛玉府中来人,立时扭头看过去,双眼发亮:“林姐姐府上的?可有什么事?林姐姐近来可好麽?”
她生得玉雪可爱,又有一派天真稚气。琉璃见了礼,不由笑眯眯地道:“多谢郡主记挂着,我们姑娘都好,还叫奴婢问郡主的好。”却半句不提林黛玉伤了的事。
“我也好着呢,近来绣的东西也更好了些。”说着,将手中帕子递过去,口中笑道:“金银你们府上都不缺,林姐姐也瞧不上。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你带回去交给林姐姐。左右是我的心意。”
“是。”琉璃应声,双手伸出接过了。
这时羡书已将沈女医领过来,孝义王妃伸手召璨萏郡主过去,道:“你们府上还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羡书,送他们出去。”
是夜。
慕容以致悄悄潜入林府,仍直奔圆鹊轩来。林玦白日里闹了一日,已觉乏累,早早睡下了。慕容以致来时他已洗漱罢了,卧在床头看书。
慕容以致走过去将他拿书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将书拿走,在一旁放了。摊臂将林玦拥入怀中,笑道:“听温柔说你乏了,既乏了怎么还看书,很应该早早歇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