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也道:“怎么不是呢,前些日子内库送来的月例银子,掂着分量也比前头的轻。”
她拿到手里就觉着了,待要寻他们的错处,偏又掰扯不着。内库给的,原是东太后的分例银子,一分不少,却也一分不多。原先是顾忌着东太后的身份,多出来那一份,算是奴才们给的孝心。现如今那份孝心往旁人那里去了,气虽气,不过只怪自个儿不争气,哪里能寻旁人的错处。
“只怕往后的日子还要更艰难些……”容霜这一声念得极轻,却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宫妃身上穿的衣裳、餐餐顿顿用的东西、头上戴的珠宝,那都是有定数的。见不着皇上,又没养过公主、皇子的,日子过得紧凑,比得脸的宫婢过得尚且不如的,比比皆是。得宠的、地位尊崇的后妃,若是指着分例银子活,虽说衣食无忧,那份光鲜又如何维系?桩桩件件可都是银子。
二人正对视无言的时候,却听里间一声咳嗽。二人忙起身分站至殿门两侧,容霜小声问道:“主子醒了?”
又过了一时,才听里头道:“进来罢。”
一时殿门大开,二人领着两行八个宫婢往里,及至到东太后床前,那八个宫婢捧着巾帕、铜盆等,低头分立两旁。容霜、祈雨上前,一左一右,将床帐撩起。
祈雨笑道:“今儿主子倒好睡。”
东太后抚着脑后长发起身,淡声道:“久不曾睡得这样好。”昨日宫中那番纷乱,却成了她安寝的良药。
漱口净面后,东太后坐到梳妆镜前。铜镜中面容影影绰绰,东太后唇角似有微笑。容霜挥手,命小宫婢等出去,自上前取了玉梳,替东太后梳髻。“主子今日瞧着,倒很欢喜。”
主子们欢喜了,他们伺候起来才安心。总不必时时刻刻小心着,唯恐说错一句话。
东太后取口脂一抹,慢慢匀至唇上。那口脂极艳,偏东太后面色又极白,涂上了倒显出一份格外的诡艳。“好几日不见皇后了,容霜,用过早膳请皇后过来。”
寿康宫后殿前一片欢声笑语,却是福寿县主、璨萏郡主并上薛家大姑娘三人在一处踢玉燕[1]。廊子上围了一圈小宫女,一面数数,一面说笑。
正赶上齐献长公主慕容筝箫才用了早膳,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远远地便见着了,她未言语,却是身后宫婢嘀咕一句:“好没规矩,到底是外头的姑娘,不知道我们宫里的礼数。太皇太后跟前也这样大呼小叫,再别提宫里才出了事故。”
她说得放肆,齐献长公主却并未训斥。面上仍带笑,口中道:“焉知这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能到太皇太后跟前讨好卖乖的,都不是寻常人物。须知太皇太后一路走到这位置,还有什么人没见过?璨萏郡主倒也罢了,福寿县主并上那位薛家大姑娘,有十分过人之处倒也不见得,只一样,想必有的。须得聪慧至极,有颗玲珑心。
昨儿宫里出了事故,可纵观禁庭,谁将那件事真正放在心上了?只怕唯有周娱灵自个儿一个罢了。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岂会缺子嗣?皇后才入宫,下头德妃、昭仪,哪个不能养孩子?哪个不及周娱灵尊贵?这样的事,只怕太皇太后早见惯了。一个娱灵而已,太皇太后还不值当为着她愁眉苦脸的。该怎么乐呵,自然仍旧是怎么乐呵。
待齐献长公主走近了,众宫婢见了,纷纷屈膝行礼。林黛玉并上薛宝钗见状,皆转身见礼。偏璨萏郡主才只剩一个就要满百,硬生生踢足了这一个,才将那玉燕抛开,上前见礼。
齐献长公主含笑扶璨萏郡主起来,笑道:“可见你心里没有我这个姑姑,进宫了也不过来找我玩。”
璨萏郡主一贯与她交好,将她一只膀子搂住了,笑盈盈道:“姑姑饶我这一回罢,我一时贪玩,竟忘了。”
说话间,众人拥着齐献长公主进了屋子。此时太皇太后正歪在软榻上叫人揉肩,齐献长公主上前见礼,道:“请太皇太后的安。”
太皇太后并不叫起,只摆手让身后人退了,又命璨萏郡主道:“你们仍出去玩,在屋外热闹着,我听了心里也高兴。你齐献姑姑好几日不曾来了,我与她说些话,你们不必陪着。”
“是。”璨萏郡主等三人又退出去。
待出了殿门,璨萏郡主方才拍着胸口道:“方才齐献长公主进去,太皇太后倒肃容了。”
林黛玉亦道:“似是面有不虞。”
薛宝钗细思一番,方才搭了林黛玉的肩,轻声道:“左右与我们没什么相干,太皇太后见我们玩她也高兴,就是叫我们不必管这些事。”
心下却想,昨儿宫里才出了事,今儿齐献长公主就过来请安,想必这里头很有文章。偏太皇太后又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模样,那事与齐献长公主又有什么相干?
待众人出去,太皇太后方命归澜扶齐献长公主起来。自擎茶道:“今日倒有工夫来瞧我。”
齐献长公主经了方才那一遭,亦不由惴惴,小声道:“齐献只恐扰了太皇太后清净,若非如此,日日陪在太皇太后身边才好呢。”
太皇太后扫她一眼,道:“我原想着,东太后现如今并无琐事,你陪她住着,好歹一并说说话。现如今瞧着,倒是我想错了。”
只这一句,就叫齐献长公主心惊肉跳。再不敢坐着,站起身来,噗通跪倒在地。“齐献知错了。”
“堂堂一国长公主,竟愚笨至此,实在可笑!”太皇太后一双利眸睨过去,犹如利刃,令人瑟缩。
“太皇太后……”
“宫里养出来的人,出众与否都是其次。顶要紧的是要学着聪明。”太皇太后虽是训斥,语气却仍平淡。“蠢笨的人饶是身份地位再高,也会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我只问你一句,害了周娱灵,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齐献长公主不防太皇太后盛怒至此,一言道破,已滚下泪来,抽泣道:“齐献不过是想叫那品箫吓唬周娱灵一回,并不曾料到周娱灵弱得那样。阖宫都知道,我虽封号齐献,闺名却是筝箫。人人都避讳着,偏娴德妃身侧的宫婢改名叫品箫。时时带出去叫人听着了,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摆?”
“糊涂东西!”太皇太后听她强词夺理,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到她跟前。茶水泼溅,污了半扇裙子。“你跟东太后住着,她旁的好处没学着,竟只学了阴损这一样!你是长公主,却连这个也容不下?现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原不是你父亲,哥子和父亲做皇帝,已是两般天地。你却偏要为着那一份脸面,而削你哥子身上的肉!”
齐献长公主一面哭一面叩首,连连道:“齐献知错了,太皇太后饶了齐献这一回罢,齐献再不敢了……”
“纵然我肯饶你,皇帝又怎肯饶你?不过是个名字,宫里头的宫女哪个没改过?娴德妃或是有心亦或是无意,都不过是桩小事。纵然你要惩戒下人,也不该拿周娱灵做筏子!皇嗣为重!你竟不晓得这个道理,还要我来教你?”
第159章 正叹他人命将不长, 哪知自己归来正丧
这日才吃了午饭, 林玦安坐于书房写字。照着颜体写罢一篇字,自觉不尽如人意, 随手撂了笔。祝遇并上望远候在边上, 林玦唤祝遇上前, 道:“收起来罢。”
祝遇应是, 小心将那张字收了, 待墨迹干了, 才小心收到一旁箱子里。
大户人家行为做事一概都有规矩,姑娘们读书识字,字迹须得藏在深闺。爷们写得不好了, 也不能往外扔, 要好好地收起来。纵然往后再不拿出来了,也得收好了。
这厢才罢了,那厢守在外头的登越隔着帘子道:“大爷, 何期潭来了。”
林玦便命请进来,不多时何期潭进来, 见了林玦便叩首,道:“奴才给大爷请安。”
“起来罢, 你过来有什么事?”
何期潭闻言, 将怀中书信取出,送至祝遇手中。只这一抬头间,惊鸿一瞥扫了林玦一眼,过后便低着头诺诺回话, 再不敢随意抬首,唯恐冒犯了主子。
他因道:“回大爷的话,才从京城发过来的家书。奴才因想着许有要事,便急急地送过来了。”
林玦接过信瞧了,却见上头写着一行四个大字,却是:长兄亲启。乃是黛玉所写。既书信是黛玉所书,想必京中并无大事。
他并不看信,只随意在桌上搁了,面上不见喜怒,口吻极淡:“大热天的,倒劳你走一趟了。不过是大姑娘闺中玩闹,随手涂鸦,并无大事。”又吩咐祝遇:“领下去罢,热热地过来,好歹吃碗凉茶再走。”
何期潭不敢多言,弓着身子随祝遇下去了。
待二人去了,林玦方才吩咐望远:“我瞧他们来了苏州没人管制,倒格外松快了。须知尚不是松快的时候呢。”
话中已带冷意,望远身上汗毛立起,亦不敢答话,只敢连声道是。待林玦重新低头写字,这才抬袖子擦擦额上冷汗,悄悄地打帘子出去。
登越并伏流原坐在廊下吃凉茶,见望远出来,皆含笑起身,道:“哥哥怎么出来了,有什么话吩咐,外头热着呢。”
望远扫了二人一眼,伸手招来一旁小厮,道:“取长条凳子并上藤鞭来。”
那小厮被唬了一跳,忙问:“哥哥要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