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太太仍不肯听他的,只道:“玦儿那是因着身在外,不好过罢了。若是回来了,补过也是有的。”
“母亲……”他叹息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不过是不肯叫我被人比下去。只是腹内锦绣从来无需金玉相裹,自有熠熠之时。老祖宗现如今年岁大了,身子骨虽说还健朗,却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总不能连请医吃药的时候,都很俭省。银子用在刀刃上,这才是正理。”
现下以孝治天下,万民以孝为基底。孙绍先搬出孙老太太来,这才令孙大太太止住了。也叹息着道:“是这个理……”
如今孙家实在煎熬,虽是官复原职了,到底清官难做。人情、表礼、年礼……种种都是要花银子的地方。他们家原是有底子的,只是后来获罪,尽数掏空了。孙二老爷当年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求到了荣国府头上去,这才得了些银子,堪堪熬过去。里子什么模样,众人都是知道的。只是那外壳,怎么也得光鲜亮丽着。如此周转,银钱许多时候不够。孙绍先这病倒不必吃药,若真要吃药,只怕孙大太太要厚着脸面回娘家去打秋风,这才好了。
这是一桩难事,提及就叫人头疼,二人只说至这里,便不再提。
那孙大老爷又似想起些事,问孙大太太:“我记着宛纯是八月的生日,过了生日是整十三了。”
宛纯正是孙大老爷并上孙大太太养的嫡长女,嫡次女袭了她姐姐的纯字,乳名容纯。
孙大太太不防他提起这个,笑道:“宛丫头的生辰远着呢,提那个做什么。”
孙大老爷吃了一口茶,慢慢品了片刻,才咽下去,道:“十三了,也是时候该相看起来。真到了年纪,只怕与她年岁相仿的英杰俊秀都已定下,这却不好。”
“我一早瞧好了。”孙大太太满脸是笑,道:“我当是为着什么。”
“你瞧好了?瞧中的那户人家?”孙大老爷颇为惊愕,便是孙绍先也不由看向他母亲。
孙大太太道:“玦儿过了生日就是十五了,是该说亲事的好时候。前些时候我往林府去,问过一两句,林夫人说玦儿尚且不曾定亲。原先我们在扬州,山高路远的,又是戴罪之身,这也罢了。现如今回了京城,老爷官复原职,两家亲近,宛纯并上玦儿也是打小一处玩的,算得青梅竹马,这岂不是一桩好亲事?”
岂料这话才出,孙大老爷面色骤变,放下茶盏,斩钉截铁道:“林玦不成!”
第142章 婚约难成终身怎定, 百般爱惜到头祸出
孙家大房昔日在扬州时, 多受林家出手相助。孙大太太与贾敏也算得密友,知道她一贯的为人。林玦又很出众, 百个里挑不出一个来。孙大太太委实不知道, 孙大老爷这句斩钉截铁的不成是为着什么。
孙绍先亦不知何故, 当下道:“儿与子景一贯交好, 子景素来温润, 同宛纯妹妹是打小一并玩着的, 也能说一句青梅竹马。子景文采之惊才绝艳,来日决然是个前程无量的人物……”
话未说尽,孙大老爷便抬手阻了, 道:“你们的思量我都明白, 我何尝不知道林玦是个好的。只是再好,也不是咱们配得起的人!”他扫了一旁立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一眼,道:“都下去罢。”
一时众人鱼贯而出, 才听他道:“东太后所出的齐献长公主,过了生辰就十三了……”
太上皇拢共得了七位公主, 除了嫁到外邦去的、夭折的,如今尚在宫中的, 唯有三个公主。最年长的是三公主, 封号齐孝长公主,今岁十六。因是中宫嫡出,虽年岁略长,亦不曾往外邦去和亲, 如今住在宫中。皇上已谕旨赐婚,驸马正是上届探花郎。另有一位六公主,封号阳和公主,生母乃是昔日惠妃,今惠太妃。今岁十四,也已由太上皇赐婚于冯武将军长子冯紫英,只待公主及笄之后,再行下降[1]。
而孙大老爷口中这位齐献长公主,乃是太上皇的七公主,是顶小的一个。因她生得娇美明艳,性子活泼,太上皇格外疼爱。
昔日太上皇曾与东太后言:“若齐献为子,必令他承我大统。”
足见齐献长公主受宠之甚。
只是因着太上皇对她格外纵容,她身份又很贵重的缘故,她性子却很骄纵,连原先宠冠六宫的左太贵人,见了她也要避其锋芒。
齐献长公主擅骑术,平日里在宫里行走,也是马鞭不离身。若有人冲撞了,动辄就要拿出鞭子来抽。偏太上皇待她实在纵容,便是今上对她略有不满,也不敢训斥于她。
孙大老爷偏在这时候提及齐献长公主,这里头的意思,实在昭然若揭。
孙大太太惊讶道:“莫非太上皇有意降齐献长公主至林家?”
孙大老爷十指相互摩挲着,道:“正是前两日的事,太上皇召我过去,说了事情,又说知道我和林大人一贯交好,昔日在扬州时,绍先同林玦也常有来往。便问我,这林玦盛名之下,真有才至此否?可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老爷是怎么说的?”
他瞥了孙大太太一眼,“不敢欺瞒太上皇,自然实话实说。”
那林玦是个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隐瞒过去的?另又说了,满京里的人,谁又不知道林家嫡长子之文采风流,人品出众。昔日他与合睿王并上北静王两位王爷同游重元山,与二人联诗,纵然年少,亦未落下风,才气灼灼,满京里一早传遍了,岂能掩盖?
太上皇洞察万事,自然听过这个。问那么一句,不过是要透出两三分意思来罢了。
现如今的驸马,如永昌公主的夫婿,在朝堂上不过领一份闲职,并不做实事。这乃是为着防他独大的缘故。
想到此处,孙大老爷与孙绍先不约而同,为林玦一叹。
孙绍先道:“子景昔年写过一篇治水赋,实在文采出众,用词精练。虽略显稚嫩,到底能显出实干之才来。如今却是……”
便是林玦今次考中了状元,也再没用了。不过是领着银子度日,享一份虚的光辉,再不能凭着自身做出些什么来。
孙大老爷叹了一回,便与孙大太太道:“趁早消了这年头,再为宛纯择一门好亲事。”
孙大太太苦笑道:“咱们离家多年了,京里原先认识的,如今多半瞧我们不起。便是又要攀附我们的,嫁过去,又恐人品相貌不好,委屈了宛纯。只怕要细细拣择起来了,倒难得很。”
只可惜了,林家第二个儿子才养出来。若不然,便是小上一两岁,也还使得。
孙绍先回了载盈院,坐在书桌前想了一时,便命翠箔研墨。自摊开一张澄心堂纸,取笔蘸墨,只手顿在空中,竟久久不敢落下。
光摇恐他费眼睛,捧着一盏罩灯过来,摆在桌上,口中道:“好好地,又弄这个做什么。身子才好,大爷也不怕熬坏了。”
他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知道就是了。”
这话说罢了,才落下笔来。只堪堪几行字,并不曾多写。末了落款,待墨迹干了,便折起装入信封中,在信封上写“林玦亲启”四字,便摆在桌上,以镇纸压了一角,吩咐光摇:“明儿一早就送出去。”
光摇领了命,孙绍先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又凝思了一刻,才道:“抬水进来罢。”
水抬进来,他打发光摇他们出去,自洗了澡,又穿了中衣,这才明他们进来。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闭上眼睛。
孙府诸事,亦是后话了,今后如何,暂且不提。
又说至苏州沧浪亭,慕容以致这一处。
却说慕容以致来这一遭,便是察出珠珰被卖得这样远,其中肯定有人动了手脚。他又问了林玦,珠珰是从哪里买来,林玦只说不知道,那时年岁太小,竟记不得了。
所幸有个林府的老人,一路从苏州跟到扬州,又从京城跟回了苏州。林玦回了府第二日才想着,便命霍处家的过来。
霍处家的昨日多吃了两杯酒,今日晨起便被人拉起来,说是大爷要见她,当下清醒了一半。跌跌撞撞跟着已改名叫云瑶的瑶儿过去,一面拉着云瑶的袖子道:“大爷可说是什么事?”
“不知道,是温柔姐姐使我来的,我并不曾在里屋伺候。”说话间已到了房门口,云瑶领着霍处家的进了房,隔着帘子道:“温柔姐姐。”
帘子轻动,出来的却不是温柔,而是有嬗。她道:“温柔往外去了,霍妈妈来了就请进来罢,大爷等了许久了。”
那里屋,温柔并上有嬗不发话,云瑶并上空碧是不好进去的。当下云瑶往外退了两步,仍在外屋候着,霍处家的跟着有嬗进去。
林玦前些时候因着舟车劳顿,便很没精神,近些时候倒很好了。大抵是故土养人的缘故,近两日林玦竟越发光彩照人起了。霍处家的一进来,只觉坐在软榻上的林玦面如冠玉、皎然如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有神,只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也气韵绝佳,远超众人。
霍处家的心道,都说儿子像父亲。这位玦大爷虽眉目间有几分像老爷,现如今瞧着,却比老爷更出众俊秀一些,只怕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能及他半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