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幕府的走狗,暂时还没有遇到什么恶人。”冷漠地抽回胳膊,桂掀开酒家的布帘,在角落坐下,叫了两坛烈酒。
就算没穿制服,真选组的鬼之副长他也是认得的,只是今天苦闷太多,没功夫和警察周旋。
不一会,酒来了。这是好东西,能让人逃避现实,忘记烦恼。所以说,就算是狂乱的贵公子也有疲倦不堪,想靠酒精麻痹自己的时候。他给自己满上一杯,喝得很急,辛辣的液体顺食道而下,穿肠破肚,烧得心肺都隐隐作痛。就要这种感觉,他笑了笑,自斟自饮,图个畅快。
从进店那一刻起,就顾不上其他客人异样的眼光了,也可能是忘了自己还身着女装。土方看不下去,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说:“注意形象,你现在是女人。”
“女人也有想要忘记的事。”不想考虑眼前的警察为什么不抓自己,桂把盛满酒的杯子推过去:“怎么,税金小偷没有烦恼吗?”
“弱者才会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土方也不推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酒可以,但不要借酒消愁,酒应该在快乐的时候用来助兴,而不是帮助你逃避现实。你是武士,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我现在只是人妖店的陪酒小姐假发子,不是什么武士,那种老古董一样东西早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严以律己的桂小太郎,把武士道精神奉为脊梁的攘夷志士,靠一把刀抵抗到最后的维新派党首居然说出这种话。震惊过度,土方竟然语塞,找不到可以接下去的对白。况且,以他们对立的身份,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不管是安慰还是开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桂发泄似的灌酒,他只能看着,陪在旁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直到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席。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告知他们本店已经打烊,请明日再来光顾,话没说完被土方恶狠狠地瞪回去,吓得不敢再提。他隐隐感到桂很不对劲,如果这样放他走,自己一定会后悔。可以的话,想在这里陪他,在这间小小的酒肆里,给对方一点尚未熄灭的沉默的力量!
又过了好久,桂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喝醉了,脚步踉跄。
土方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他,低声问他要去哪,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江户已经没有我的栖身之处了。
“没有了,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哪里也……去不了……”这句话绝望得让人眩晕,尾音消散成一个虚无的符号,狠狠刺进土方心里。
扶着桂走出店门,男人才知道他竟然这么轻,明明身高不相上下,两人的体重却差了这么多。不仅是身体,连手腕也那么纤细,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了。而他就用这样的身体,这样的手握着刀,顽强地和天人作战,从未放弃过。
“拿你没办法。”土方叹气,他查过攘夷志士的资料,知道桂做出的牺牲以及对这个时代的贡献,但他也深刻地明白,如今的社会并不需要好战分子。
尽管迂回的不忍只是身为执法者的他在看过各种卷宗后的感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人归为该被诛杀的恶徒,和职责无关,仅仅是他私人的感情。一个曾经的英雄,为国而战的勇士,不该因为局势变化就被政府当成牺牲品,沦为替罪羊,这不公平!
“这样毫无防备地醉倒真的好吗,毕竟是敌人。”怀里的人醉得厉害,不能丢下不管,又没法带回屯所,虽说可以去旅馆,但他毕竟是个通缉犯,太引人注目不好。思来想去,土方驾着他,朝城南走去。靠近贫民区的地方有出租用的长屋,山崎之前执行任务时在那租了一间房子,因为任务提前完成,老板又不肯退租金,所以一直闲置着,后来变成土方的外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静一静。
“将就一下吧,党首大人。”扶着抱怨霉味好重的桂,土方掏出钥匙开门。
长屋环境虽然简陋,但必要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公共区也供应着干净的饮用水,总比露宿街头好。铺好床,土方把桂抱到被子上,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屯所去。
刚起身,衣摆就被一只手拽住。
桂瞪大眼睛看他,沙哑着声音要求:“口渴,想喝水。”
“我为什么要照顾你啊混蛋恐怖分子!”土方心情复杂地蹲在门外,手里握了把团扇,守着一只小火炉。没把他抓回去已经够意思了,干嘛还要管他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某位真选组副长烦躁得青筋暴露,可又不能撒手走人。
待水烧开,他拿了两只瓷碗,来回晾着,直到温度适宜才端到桂嘴边。
也许是渴得厉害,桂一气喝了两碗,瘫在床上喘气。土方摇头,略带责备地说:“不知道节制,把身体弄坏了怎么办。”
“这种身体坏掉更好吧,幕府的走狗不是恨不得让我马上去死吗。”赌气似的吐出这句话,桂翻了个身,留给土方一个冷漠的背影。男人脸部抽筋,眉角上扬了几度,尽量控制自己的愤怒,不跟醉鬼一般见识。他点了一支烟,在黑暗里吞云吐雾,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闷得发慌。
土方很想说你有什么不痛快的都告诉我,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只是他从来不是这么矫情的人,最后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你和吉田稔磨是什么关系。”
“这是拷问吗?”桂一点也不怕他,头枕在胳膊上,连防御姿势都没摆出来。
被小看了啊,土方咬着香烟,烦躁一点点加剧。只是,到底要纵容这个家伙到什么程度,连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桂也没有那么不给面子,他晃了晃,忽然转过来,茶色的眼睛首次直视一向看不起的幕府走狗:“很久以前,我跟高杉、银时还有稔磨在同一家私塾学习。那时候很快乐,跟老师在一起,还有同伴们,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人真的很奇怪的,明明起点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选择的道路会差这么多,结局也完全不一样。”
没料到桂会敞开心扉,土方有点诧异,暗自欣喜起来:“你在自责?也许只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知道……高杉成了那个样子,银时对什么都没兴趣,稔磨又死了,剩下我一个……”他忽然用手臂盖住脸,声音扭曲起来:“要是老师还在就好了……他肯定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关于他们的老师,在安政大狱中被处死的吉田松阳,就算是没赶上那个混乱年代的土方也有所耳闻。那是一位杰出的,受人尊敬的思想家,可惜生不逢时。
桂又含糊地说了几句话,声音忽高忽低,土方俯下身想听清他说什么,却看到手臂下渗出的水迹。他哭了,这么坚强的人居然在敌人面前哭了,果然是打击太大,精神崩溃了吗?土方只觉得喉咙发紧,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他忽然做了个让人吃惊的动作——把桂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他的后背。
而桂不知是沉迷在悲痛中不能自拔,还是喝到手脚无力无法反抗,总之没有推开环住自己身体的人。两人用暧昧的姿势依偎在一起,过了很久,其中一个才平静下来,用很小的声音说:“你不抓我回去交差可以吗?”
“为什么要。”土方反问。
“因为我们是敌人。”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真选组的敌人是恐怖分子桂小太郎,不是刚失去好友的假发子。所以,当你觉得痛苦的时候,就以假发子的身份到这里来吧。只要你愿意,可以把心里的悲伤都倾泻出来,不知道如何处理的话就全部交给我,只要心中释怀,就不会那么难熬。”这句话发自内心,想也想没脱口而出,两人都楞了一下。土方有点尴尬地转过头,总觉得说这么感性的话不是他的风格。
看到桂的眼泪时,他已经乱了阵脚。
就算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他还是认真解释道:“别误会,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从那张表情始终如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桂还是盯着他看,过了好久,忽然伸出胳膊,一把抱住土方的脖子。在对方发出疑问,并且喊出声之前,他把自己的唇印上去。四片嘴唇紧紧贴在一起,那么近,连对方的呼吸都一清二楚。屋子里只剩下心跳的声音,不知是谁的,慌乱得让人耳鸣。
“这算什么?”吻毕,土方声音沙哑地问。桂抬眼看他,微微一笑:“付房租。”
他喝醉了,在几秒钟的惊喜后,土方从桂完全没有焦距的瞳孔中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醉的不轻。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推开他,就算这么做很卑鄙也不想放手,因为能碰这个人的机会,今生今世恐怕就只有这一次了。
土方更加用力地搂住他,在他耳边低语:“这么点,可不够付房租啊。”
桂发出闷沉的鼻音,抬起头,像猫一样噌对方的脖子,嘴里冒出些意义不明的句子。他断断续续地说别太贪心了,不是给你带了很多草莓牛奶吗,知道啦知道啦,巧克力冰激凌,下周就给你买。
竟然把我当成白痴天然卷,土方有点头痛,用手指勾起桂的长发:“看来我得做点什么,好让你认清楚现实,在你身边的人不是那个糖分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