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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 (六遇)



是时,远处喧闹嘈杂声渐近——

池良俊眼见再拦不住,只得束手随行,任由胡来彦大摇大摆地去了。

岂知这厮适才拦得狠时走得趾高气扬装腔作势,眼下却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地换了个模样,慎步走向宜阳,躬身拱手满面堆笑:“臣见过宜阳殿下,请殿下大安。”

宜阳听闻声响后早将双手自陆禾下颚处撤回了,心里尚且有一堆肺腑之言来不及向她倾诉,遑论来此叨扰的还是向来唯鲁王马首是瞻的胡来彦,当下轻飘飘地往胡来彦脸上一瞟:“胡大人来此作甚,本宫若是没记错今日并非休沐日。”

掀帘而入前,听了拓跋渊所言,心下烦躁只想寻人霉头,哪知一进去,便撞上了宜阳公主府内的长史池良俊。见他眸色躲闪,听他苦言相劝,联想前些日子鲁王党羽毫无由头地或被贬谪或被罢黜,遂立时打定了主意闯上一闯,看看这向来好武不好文的主子今日为何来此看戏,可是有何不不可告人的秘密。岂料,宜阳当真好端端地坐在软榻上看戏,身旁除了侍讲学士陆禾外再无他人。

胡来彦一双狐狸眼不安分地瞥了眼坐在宜阳身侧的陆禾,滴溜溜地转了转,立起身子指向身后半步外的拓跋远,笑道:“希夷园近日生意兴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之际恐有人趁机滋事,臣遣了几名差役过来巡查,得知殿下今日在此看戏……”

“差役?”宜阳嗤笑一声,“本宫出府后一路轻车简行,自希夷园偏门而入径直上了三楼,其间并未与闲杂人等相遇,更令拓跋老板守口如瓶。你手底下的差役莫是沾染血腥多了,鼻子也较常人灵敏许多,可于偌大京城中嗅到本宫的踪迹?还是胡大人着实牵肠挂肚于本宫的安危,每日使人跟随守护?”

胡来彦闻言脸色微变,忙打着马虎眼赔笑几声:“殿下折煞臣下了,臣整颗心都献给陛下与天下苍生社稷了,纵是担忧殿下,哪闲得下来这玲珑心思来凑趣取巧呢。这不——”指了指自己鬓间白发,愁眉苦脸,“近日为了处置沈旭周与原俊也那等怙恶不悛之人使白发又添了好几根!”

“是么?”宜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胡大人实乃法家拂士,有此良臣,国之大幸。因操持政事生了不少白发,本宫也为此颇感忧心,池良俊,替胡大人收拾收拾。”

池良俊一脸肃穆地应了声是,抖抖宽袖走向面白如纸的胡来彦:“胡大人且宽心,臣之妻爱美,常令臣为之剔去白发,臣甚为熟练——”

不待胡来彦摆手推辞,池良俊眼疾手快地便逮落一撮黑白相间的鬓发,疼得胡来彦立时眼中飙泪,赶在池良俊再次下手前称事告退,连滚带爬地跌了下去。

“扑哧——”陆禾望着胡来彦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俊不禁。

两颊浅浅的梨涡映在宜阳眼里,又鲜活靓丽地烙在了她心底,她不由随之一笑:“你可算笑了?方才我瞧你自胡来彦过来后便紧绷着脸。”

“胡来彦此人恶名昭彰,想了不少折磨人的刑具约束平民老百姓,却使真正罄竹难书之人逍遥法外,臣亦不屑与之为伍。”陆禾信手捏了杯茶盏,借喝茶的功夫垂下眼睑,避开与宜阳对视。

宜阳待她喝好茶,才紧盯着她,温言道:“以后若无旁人,莫要在我面前称臣。”

陆禾顿了顿,忍下心中一瞬的涩然,答道:“好。”

第40章

挑帘而入,窗牖下端坐着一雪肌云鬓的女子。

林绾向前走近几步,待瞧清了女子容貌五官后也并不讶然,正欲以宫规行礼,却被那女子径直拉到了眼前,她上下左右细细端详了遍,满意道:“许生果然办事周全。”

林绾此刻头戴尖顶髻,其上插有蓝查文金分心,上身交领青袄,领部与两袖皆有白色缘边,下身暗绿色马面裙,膝襕饰有祥云纹饰。虽不过毫无品阶的宫女打扮,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今日一见,倒比会仙楼那夜精神清爽不少,人虽因经历丧父之痛而略显消瘦,但两眼清湛并无靡靡不振的迹象。

“许大人与郡主皆是奴婢的恩人。”林绾颔首福身。

柔珂纤眉轻蹙,将她牵到软榻上坐着,向她道:“‘恩人’二字,许生担得起,我却担不起。你也无需在我面前拘泥礼节,我与你投缘又对你有愧,今日来却是想问问你究竟作何想法?”

林绾的父亲前几日头七,许生依照柔珂离京前的吩咐将林绾背着韩护悄悄接出了宫,顺带征询了林绾的意愿,是否愿意年底自海州关口搭商船离开,林绾竟一口回绝,颇令许生与柔珂意外。

二十五岁的年纪尚未婚配,待字闺中又金尊玉贵的女儿家三天两头地抛头露面……诸多不堪入耳,这是林绾对于豫王府柔珂郡主的初时印象,皆来自于街角巷口市井流民的谈资。而眼下柔珂与己对坐畅谈,分明是一见倾心如沐春风的窈窕伊人,倒真令林绾知晓何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更为不解为何女子除了嫁人生子便再无可取之处,为何她只因奋死抵抗韩护的欺辱便得落得家破人亡?

“我只问郡主,海州关口的商船是如此好混迹的么?”

倭患未息,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为巩固海防,海州在内的几个临海关口自康乐年间以来皆由一年春夏两季开放改为了仅年底一次开放,查核审验之严苛可想而知。

豫王不理朝政多年,兵权也早被收回,于此关隘之事还占着多少说话的分量不得而知,一旦出错,韩护那边厢趁机发难,林绾处境堪忧。

眼见柔珂面露难色,林绾反倒松了口气,笑道:“武安侯真有上天入地之能,我便是韩护势在必得的瓮中之鳖,逃到何处也无济于事。人各有命,我不计较利益得失,也不妄自菲薄,倘若我能侥幸活下去,也不应躲藏于他人羽翼之下。郡主能帮我一时,可能帮我一世?”

入宫小半个月以来,牛鬼蛇神魑魅魍魉见得多了,林绾比从前看得通透了许多。

柔珂向来也是信奉衣食自足的性子,只因着实对林绾心存愧疚才一再相劝,此刻见她心志坚毅并不自怨自艾更添了几分由衷的赞许,便不过多强求,出宫前又寻负责教导林绾的姑姑嘱咐了几句。

才入尚书府,闻讯而来的秦溶月肉团子般直往柔珂身上扑,刘氏款步跟在她后面,见状一脸无奈,眸色温昵。

将装着酥糖的油纸包交给樵青,柔珂轻而易举便将秦溶月牢牢地抱在怀里。

刘氏摇摇头笑道:“这几日天且冷了,衣服穿得厚重,你该把你柔珂姐姐累着了,娘亲使嬷嬷来抱你去玩可好?”

孩子贪玩,深秋了也闹得满脑门的汗,柔珂把贴在秦溶月额上的几缕发丝捋顺,向刘氏笑意盈盈道:“我向来于抱孩子一事上自有技巧可取,却是不甚累的。”

既非乳娘又非母亲,何来的技巧?柔珂这话初听摸不着头脑,刘氏不由一怔,又想起先帝尚在时,入宫赴宴曾见柔珂与永嘉姐妹亲昵的光景,才有了笑意却面上一沉,忧心忡忡道:“陛下才颁的旨意,令她明日往湖州赈灾,伤没见好,烧也未退,这……”

柔珂闻言脚步微滞,只一瞬便镇定自若道:“我陪她去。”

这话像说给刘氏听的,又像说给自己听的,好似说了便能安心一般,可只有愈加紊乱的心神与飞驰的脚步骗不了人。

尚书府自有一间厢房专供棠辞居住。

正欲推门而入,内里传来渔僮叽叽喳喳之声。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只一日没见怎地能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都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我看八成是犯太岁了,赶明儿我去给你求个符来往脖子上挂着——不行不行,这年头不只人间好龙阳,消息传到阎王爷耳朵里了他老人家能不挂念?待我去给你求几个壮阳的方子补补,等成家立业了也好散散满身的阴柔之气,诶,说来上次扶你回来的那位琵琶姑娘你到底钟意不曾……”

棠辞趴在床上听得直想将耳朵蒙住,此刻话音戛然而止,她不禁回头一望,却见渔僮被樵青拽了出去,只柔珂一人拎着油纸包走近床榻。

“我今晨进宫去了,可有好好喝药?”柔珂坐在床沿,说着便伸手探触了棠辞的额头,幸好只微微发热。

棠辞直勾勾地盯着柔珂看,嘴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喝了,你命人添了蜜浆?”

不就半日没见,作甚傻里傻气地?

柔珂被瞧得脸颊微微发烫了,轻轻将她不安分的眼睛蒙住:“即便我在,你喝药也不乖觉,我自是不放心。”

“不知是哪里的蜜浆,添了竟也还不及你喂我的药汁好喝。”棠辞握住柔珂的手腕,却并不使力推开,只略带怨怪地笑道,“阿涴,我看不见你了。”

眼睛蒙住了也无济于事,柔珂的脸颊越发烫了,别过脸去:“该午憩了,你正好歇歇神。再说了,我有甚好看的?”

“我儿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竟被你忘了么?”棠辞将柔珂的手拿开,睁着一双不乏真挚的眼睛看向柔珂,“见到阿涴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阿涴了,否则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怎会破涕为笑?除了我母亲,阿涴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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