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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 (六遇)



不说林绾听得声泪俱下,比皂吏没劝说之前脸色更白了几分,连张御史都急得直跺脚——有这么劝人的么?!

又听门外一阵窸窣脚步声响,张御史远远望见却是教坊司九品奉銮的打扮,走前几步再瞧,还正是。

“哟,许大人。”张御史受了许生一礼后看向林绾,打趣道,“这姑娘看来倒还有些来头,有胆子击登闻鼓不说,还吹了一股风将一个个地都往这儿送。”

许生瞥眼瞧见林绾虽比前几日清瘦了些,可模样尚还完好齐整,略放下心来,拱手一笑:“有来头说不上,不过是下官受豫王府柔珂郡主举荐收的一名乐工,怎么也得尽职尽责地多照看些。”

豫王府……张御史更觉这林绾怕是在炼丹炉里头滚过一圈的烫手山芋,忙领着那皂吏一块儿出门去了,嘱咐许生好好劝劝林绾。

“这一纸讼状你以为是那般容易供呈御览的?此番你走运碰见了与武安侯毫无瓜葛的御史,他自可以拼着官帽不要据实上奏,你若再走运一次,奏疏送到奉天殿前无人从中作梗,陛下也自会令刑部立案查案,那刑部如今可是与武安侯走动颇深的胡来彦掌管。往好了想,你于此处再走运一次,接着便是举证,你父亲早已病入膏肓有医馆脉案可证,那两个魁梧汉子若说是你父亲病发后神志不清自个儿撞上井口的,你又当如何应对?再者说,你若是小侯爷,莫非不会打死不认那两个汉子不是他差遣的么?”

林绾听得一怔,旋即啜泣道:“依大人所言,我却是该糊里糊涂地为我父亲扶灵送行了?我倒是不知,这天子脚下原来也有颠倒是非有冤不能平有理不能申的地方!”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毕竟不是诓骗人的话。”许生哂笑一声,又将林绾扶起来,见她两只清湛的眼睛犹自包着热泪,叹了一声,语气颇有些义正辞严的味道,“丫头,你重孝道重名节是好事情,当下却莫要干傻事令你父亲九泉之下走得不安稳了。听我一句话,水满则盈月满则亏,他武安侯家兴盛一时也早晚有败落衰败的一天,到得那日,无需你使力,也是覆水难收自取灭亡墙倒众人推的境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林绾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略一沉吟,俯身而拜,谢过许生的教诲之恩。

“这登闻鼓一旦响了,他武安侯那儿没有不知晓的道理。你这讼状若呈上去了他倒一时半会儿拿你没办法,若打定主意不呈上去的话,踏出登闻院的门槛不定便要被他使上什么绊子,教坊司暂时你是回不去了,这么着,我与宫里内务府的几位姑姑有些交情,你若不嫌弃进宫后听人差遣供人使唤,我便将你送进去避避风头?”

林绾施然一礼,笑容里泛着些许苦涩:“如今孑然一身无所顾忌,本就过得捉襟见肘,又哪来这许多自添烦恼的矜贵?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第28章

玉雕以数位宫廷画师择选上古先贤圣人典故韵事,分工勾画图样模版,而后将图样交给将作监,再由将作监工匠与延请而来的民间工匠合算近千人倾力雕琢刻制。仅是雕制前前后后便花了两年时间,虽是秉承宣扬国威延誉四方的本心,即便不算从极北之地运送重达万斤的巨石抵京途中所费人力物力,也可完全称得上劳民伤财。

圣意已裁,御史与言官劝谏的折子统统留中不发,落在素来从谏如流的淳祐帝身上可算是难得的一意孤行了。幸而晋朝开国两百余年来,历任君主大多躬行节俭居不重席,又不兴兵事,国库尚算充盈,便是任由淳祐帝胡闹一番也无伤大雅,直言敢谏的诸位臣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暂且忍下来了。

玉雕安置在尚未竣工的沁园中,中秋之夜虽是黑夜深沉,天边一轮圆月银辉大肆绽放倾泻,四角花木盆栽旁亦有蔼蔼地灯映照,不时会有轮值的内侍宫婢前来注油续亮。如是一来,底座为铜铸撑起的青白玉雕其上苍劲古树,高耸云岩,淮绳规矩,矮小茅屋乃至容貌打扮各异的劳作百姓虽长短不过寸尺皆徐徐展开清晰如白昼,不见丝毫纷乱冗余,飞禽走兽人物神色亦得到精细刻画栩栩如生,左右四面细细观之,方知俨然借的大禹治水典故。

围观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待心中酝酿好了词句,遂行至案几处,捻须沉吟,持笔书写,忽而复念几句又直呼不妥不妥,紧蹙着眉头弃之不用,另写一张。

待写好后,皆将诗词文赋交与内侍,待宴后由皇帝亲自阅览,评出上下优劣之分,各有厚薄不等的奖赏。

沁园行宫已修建好了大半,只差细枝末节需得仔细完善,行宴飨之事其实无碍。

高台之上教坊司与钟鼓司合演了一出打稻之戏,舞女内侍扮作农夫农妇与收租官吏,演绎秋收时征租纳税的口角争斗,此举却是开朝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无外乎令历任君主时刻谨记平民百姓田间劳作的不易。

宴毕,皇帝摆驾归去,群臣于偌大的行宫中亦有居所可暂住,明日休沐,便也不急于赶回京城。

不多时,随行赴宴的棠辞应召觐见皇帝。

淳祐帝高坐榻上,赭黄圆领袍上织就的两条金龙作喜相逢状,脚蹬阜靴。

“这篇赋文,是你所作?”皇帝说罢,御前总管李顺德便向棠辞奉上木盘,其上有纸张。

棠辞展开纸张略略看了一眼,答道:“确是臣所作。”

皇帝点点头,命人赐座。

须臾,皇帝面上阴晴不明的又问:“竟用二王书法了?”

为棠辞奉茶的李顺德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险些将茶水倾泼了。

棠辞淡淡一笑:“嵇康好琴,陶潜好酒,无论琴瑟香醪皆乃身外事,但凡适度而行,于名垂青史捐躯报国无增益亦无损害,不过凡人爱好罢了。臣少时好颜体,其后专攻柳风体,近日却对二王书法颇感兴趣,时日不多字帖也摹少了,形神皆未得,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抚须沉吟片刻,指了指棠辞手边的纸张,朗声评说:“二王书法遒健有力又不失平和自然,你毕竟还年少,难免心浮气躁些,偶有笔划跳脱粗糙力度失当,闲暇时日可得再练练才是。”他顿了顿,又续道,“虽如此,文章立意高远深邃,辞藻浮华中却存亲近可爱,浑然天成毫无匠气,不失为一篇佳作。”

棠辞颔首称是:“臣记住了,每日定会抽出时间临帖练字,谢陛下指点教诲。拙作幸得陛下赏识,但想来与朝中诸位鸿儒大臣相比仍是霄壤之别。”

李顺德在旁听得频频发怔,将棠辞上上下下看了四五遍,在心里念叨:我的个乖乖,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怎区区数日没见竟像隔了几十个春秋,这眼前之人还是那个清冷孤傲的棠辞么?

皇帝宴席上喝了不少酒,早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此刻便不及细辨棠辞的变化,扬手示意李顺德将案几上一雕花锦盒递给棠辞。犹豫踟蹰了半晌,才干涩着嗓子问道:“先前让你送给碧云寺静慈的香囊可送了?她可曾说了什么?可还喜欢?”

皇帝的话语不符身份的小心翼翼极了,一个个字眼儿像硬生生从嗓子里生拉硬拽着拱出来的,听得棠辞胃里一阵恶心作呕,嘴角却一如平常轻轻挂着笑:“静慈师父收了香囊,日日夜夜戴着,很是喜欢,头疼难眠的日子也少了许多。”

“甚好,甚好。”皇帝松了口气似的轻轻呢喃几句,旋即指向那锦盒,“里头装着画师所绘今次中秋宴共赏玉雕的画卷,你回京后挑个时日给她送过去看看。”

画卷中除却玉雕、圆月稀星、达官勋贵外,缺不了眼前这个位高九重的真命天子。棠辞想到自己要将这幅画卷亲手送给静慈,不禁胸闷气短得难受,但转念一想,画卷里自然也少不了自己,虽料想不过黄豆般大小也看不清面目,聊胜于无,遂春风满面地应了。

“依朕看,总使你待在翰林院里怕是屈才了。”皇帝看向棠辞,见她听闻此番意味甚为明朗的语句依旧正襟危坐不改颜色,心里暗自点点头,“正好东宫詹事府空了些人手,你去做个詹事丞如何?”

棠辞撩开衣袍,俯身跪拜:“谢陛下恩典。”

是时,御前副管事张保的徒弟张吉一溜小跑着进来,跪倒在地,向皇帝供呈书稿,咧着嘴角傻笑:“听闻万岁爷近日夜里歇得不好,宜阳殿下心心念念牵挂着,亲手抄了好几本佛经供奉在佛堂里,方才还遣人过来欲将这本佛经呈给陛下,说是入睡前读读也可安神。”

皇帝接过书稿翻看,眸中满是宠溺,开怀大笑:“这孩子,字写得倒比从前好了许多,换了个称心如意的侍讲先生果真不一样。”他又冲张吉道,“你亲去她那儿嘱咐几句,让她早点歇息,向来两地奔波她便容易体虚患病,莫要为了抄几本佛经舍本逐末地伤了身子。”

张吉连声应是,与棠辞一道出了门。

“恭喜棠大人了,先前您为安宁长公主撰写的贺寿词陛下御览后便称道不已呢。”张吉还想奉承巴结几句,以期将自己在皇帝面前常替棠辞说话的事情顺顺溜溜毫不唐突地铺垫出来,哪知才绕了道游廊,便见有一臻首娥眉的清丽女子满肩盈盈月光满身清清水色地候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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