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海蓝蓝,成才拍拍吴哲的胳膊,你也不用那么伤感,我相信比起老A他更喜欢伞兵,走着一趟就当心理培训了呗。
吴哲摇头,物伤其类,要是有一天轮到我走,不知道什么光景。
你不会走的。一脸执拗不知在跟谁较劲的许三多跳过了几乎全部推导环节,聪明人就是想得太多,光听这俩人说话浑身骨头就隐隐作痛。
呆样儿,成才嘴角一挑浅笑飞扬,有时候尽管想得多,临门一脚还是靠直觉,自己想这么多和许三多什么都不想结果是一样的,伸出拳头目光灼灼,“咱们三个一起到最后。”
吴哲举起拳头磕上去,“是约定?”
“是誓约。”许三多的拳头靠港。
成才肃容,“是誓师。”
三只拳头紧紧抵在一起。
很多事不是从这一天才开始,但很多事都是在这一天初露端倪,总有人一语道破天机,从来不是我们选择命运,而是命运一直在等待我们。
约定,誓约,誓师。
神仙,义士,枭雄。
我们的主角在他还是个士官的时候就敢说“誓师”,所以他要么真傻要么真有野心。
青年们在这一天邀约承诺一派青春励志的景象,再回训练场,原木上肩十公里一趟心情舒畅,射击天花乱坠落花流水虐哭了替他们丢人的靶场,原来离愁别绪激起的热血不过尔尔,于现实撼动不了分毫只是一把皮鞭抽飞了骄矜自恃的少男情怀。
不会再有新人搬进来,拓永刚的铺位当然的一直那么空着,有一天成才午睡醒来,睁开眼看见斜照里的空荡荡的床板顿时被强烈的视觉刺激正面击中,胸口的窒闷证明着这一场触目惊心。“再见到他的机会很小了,”明明不久前的某一天他还在那里,嬉笑怒骂神采飞扬,骄狂的熟悉而可爱。但今天他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和这铺粗糙的床板再有什么交集,哪怕它承载过他筋疲力竭后休养生息的沉酣彼此这么的亲密无间。
成才翻身,天花板四角的空白敞开上帝视角的门扉。成才很清楚,没有离别时的坦然潇洒他可能永远不会承认拓永刚,那么再给他一次机会,是不是应该考虑许三多的意见?不,不被承认的没必要挽留,被承认的不需要挽留,因循而下整件事都没有成才强求的必要,看着他自取灭亡再向新生,并没有哪里出问题。在这个完整的故事里,遗憾显得毫无意义而尤为重要的是,那粗糙的床板原来空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你经历过这么一个人然后再不见。
那是成才一生里,有关鲜活生命的启蒙教育。
指尖摩挲着床板,这些木头曾属于一棵树,有青翠的枝叶摇曳在春风里,现今褪去了生机与水分,只有一波波深褐的纹路清晰而永久的记录着昨日歌声。
人能记住自己全部的事情么?从过去到现在,回忆如此疲惫,以至于感慨在经历的时候,居然那么不厌其烦。
幸而皮肤接触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不似钢铁冰冷不得长久依偎,一时觉得断茬粗粝也亲切无比,好像年幼的时候,拉着父亲劳作的手。
温暖悄然滋生,盛装在那些永远弥补不上的缺憾里。
成才站起来,阳光为他披挂了一身辉煌。从里到外,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蔓延。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拓永刚的离开只是个开始,只不过别人再没弄出过那么大的声光效果。集合报数的时候从实到四十二变成四十一、四十、三十九,每次和上一次的数字不一样的时候总觉得有口气没呼出来,被砍断了尾巴似的滋啦啦。袁朗像个不合格的羊倌,抡着皮鞭追在日有所亏的羊群后头,在他的吆喝声里绵羊也憋着一股狠劲疯跑颇有一撒半山坡的声势。一天又一天,便是成才吴哲也甚少有时间再去伤春悲秋思考什么,渐渐沉寂渐渐习惯,生活本来如此此处即是安身处,想不了太多早上睁开眼摊在面前的就只有“今日”。
在暴雨倾泻最猛烈的时候硕果仅存的二十八个南瓜从375狂奔归来,真正一群落水南瓜稀里哗啦载波载浮。袁朗眯着眼观望了半天,隔着暴雨腾起的一片片水雾,狙击手出身的成才也没看清袁朗的表情,只听哗哗的雨声里那烂人懒洋洋的喊,“半天假,不许出基地。解散!”
解散。
收到命令的南瓜们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让袁朗心情大好——
“耳朵都聋了吗?!解散!解散听见没有!”
——袁朗嘴角眼角一起耷拉,齐桓你不要老拆我台,他们多站一会儿也无妨的啊……
二十八个南瓜争先恐后往宿舍楼冲,成才觉得一马当先的许三多神气极了,可惜他跑的太快带起一溜水花让紧随其后本就湿透了的同伴饱和不能群情愤慨,为首的吴哲扯着嗓子声讨“四十二你威武你霸气你是艳压群芳的弹涂鱼!来呀哥几个炖了他!”
暴雨压下一片喧哗,许三多总有万夫莫挡之勇也难在无赖的人海战术中翻身,被压迫着压迫着觉得事情有点不对,难得聪明一回喊着“放假了快回去休息吧”妄图围魏救赵结果声东击西被唱成了引狼入室彻底淹没在人流中。
吴哲很没义气的打够了太平拳跳出战团,围脖似的的挂在成才脖子上叹气表示本来就没力气现在彻底瘫痪了。
“你这叫欠。”成才掰开他的爪子连人一起丢开,除了吴哲成才还没见过这号巴着自己可劲儿无赖一点没有大两个月自觉的。普天之下没有比形式上是哥哥实际上是弟弟更令人郁卒的状况,这么看来究竟是谁一直在介意“被”大两个月?
又下一秒,“弟弟”望着窗外磅礴雨幕冥思若赏,角色进入之快匪夷所思,成才不便打扰默默离开,一步跨出第一个跌入袁朗设计的突然闲下来何以适从的圈套。
五十三 岛,半岛。
雨来的凶,打在窗户上轰隆隆的响,室内晦暗一片,吴哲诗情画意够了顺手解救许三多,拎着毛巾脸盆晃悠进洗刷间成才早在那儿了。哥三个弄干净了自己赶着投胎似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寝室,吴哲第一个扑上床嘴里嘀咕“天阴正好眠”。
成才看看被雨水打的嗡嗡震颤的玻璃疑惑,“就这你也睡得着?”
吴哲扭股绳儿似的和被子缠作一团好像一根大麻花,脸蛋在被子里懒洋洋的蹭了蹭才回答他:“午睡时间,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啊?”
被吴哲的从容舒适感染,成才鼓鼓腮帮子也爬上床,至于许三多,手离笔尖一寸远眼里书本一尺远争分夺秒的写日记,享受着那俩祸害模仿不来的情调。
成才磨蹭半天没睡着,习惯性拿许三多练手解闷,“四十二,你写什么呢,我总觉得咱们这日子真没啥可记的啊,要么涉密要么没意思。”
“没写什么。”许三多应声,想想觉得像敷衍又补充:“我记日记,看上面的数字就知道日子过了多少天。”
“过了多少天了?”还没睡着的吴哲无意识的追问。
“两个月零二十三天。”一贯的许三多式认真。
“这么说还有一个星期就熬出头了?”吴哲一股碌爬起来趴在床上正式加入聊天行列,眼睛贼亮,这消息听着可真让人受用。
“嗯。”许三多闷头应声,和吴哲的神采飞扬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高兴?”
“我还有十五分……”
“哎呦喂,我还有二十三分——”吴哲恨的直磨牙,还睡什么睡立马吓精神了,抓着床柱子死命摇晃,“上铺的睡死了没?你还几分?”
成才犹豫要不要跟吴哲说实话,他还真怕这时不时就要忘点什么事儿乐天派的大硕士被刺激的人来疯——不过那不也挺好的么?成才抿嘴儿乐,故作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四十五。”底下吴哲果然满床打滚。
看许三多还是闷闷不乐,成才说:“三儿,你也别太担心,最近扣分越来越少了他们的脾气咱们也摸清楚了,不用那么紧张,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嗯。”和“成才哥”一样,那声“三儿”似乎也有神奇的魔力,许三多爽快的收起日记本爬上床,吴哲也不折腾了,三个年轻人老老实实听着外头雨声。
足有半个多小时雨声才渐渐小下来,对面许三多面朝墙躺着,成才探头往下看,吴哲搂着被子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下床,穿好鞋刚一抬头迎面遇上黑白分明的眼吓了一跳。
成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许三多点头压低了嗓子问他干什么去。
“闷得慌,出去转转。”
看那小孩巴巴的眼神,成才觉得自己特多余的问了一句你去吗?
蹑手蹑脚二人组溜出宿舍,被露天的沁凉一扑俩人一起打了个激灵,猛吸了两口清新湿润的空气,四肢百骸一阵通透。
楼道里空荡荡的,隔着几个门的宿舍里依稀人声,光线依旧不好,许三多扯扯成才袖子,成才没回头,说:“我也觉得咱俩像是要去作奸犯科的。”
但他俩还真不是作奸犯科的,要转也是去开阔的地方转,一出楼门成才就有了方向,许三多纯属漫无目的跟着走。
每天跑上N圈的训练场这会儿正热闹,一帮老A踢足球,呼呼喝喝的声音在雨后竟有点悠远润泽的意思,莫名觉得身体跟着活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