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宿话锋一转:“你听说过镇天四灵吗?”
四灵?“青龙朱雀玄武白虎?”
“是。我不知道你们凡间如何传说,但在天庭,四灵守镇职司亘古流传,于未出生之时就注定有朝一日若不陨落便接掌四方天帝之位。至于帝位更迭历任天帝又归宿何方,我解释你未必懂也不必懂。”
“武旸王是下一任白帝么。”
“然也。你见过他的仙魂,西方白虎,庚辛金属,司秋,统西方七宿,主杀伐。孕形而未诞时便被封为武旸王,只待成年后即白帝位。”
今朝天庭仙王,他日一方天帝。
人间的少年反而平静下来,这算是在听故事吧,别人的故事,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你莫怕,我等是仙非魔,能主杀伐必先心怀仁善,否则一旦滥用权柄势必三界浩劫。武旸王古道热肠,天庭众仙里最是亲切爽朗不过,你不要因他是仙王天帝就觉孤高。”想到什么奎宿星君笑着摇头,“相较之下,还是灵毓仙君举手投足凛凛王气。”
后来的故事不难猜,孤高清绝的花王之王不知怎么看上了身份尊贵个性却大笨猫似的武旸王,用奎宿星君的话说,“灵毓行事向来因循本性,以他天地灵根艳冠群芳的根骨,引武旸王动凡情实非难事,其中纠葛我说不清,但武旸王确实爱他爱的痴了。”
薛林双目放空,奎宿停下来确认他在听才继续:“此事传扬开来,天条铁律无情,中极天帝会同其他三方天帝头痛了好些日子勉强保住一个——自然是武旸王,灵毓仙君纵使天地灵根但没了也就没了,司花仙君再选一位便是,西方白帝位却空虚不得,非白虎一脉无人可镇刀兵杀戮。处置下来武旸王面壁思过千年,灵毓仙君妄动凡情又勾引仙王,论罪当去斩仙台上走一遭。
斩仙斩仙,天谴神罚,有去无回。
行刑当日发生的事当故事听一点不新鲜无聊得很,但我等亲身经历,实在……三重神罚天雷碎仙体、斩仙根、灭仙魂,武旸王在灵毓仙君仙体粉碎时出现,以自身一力替他挡了余下雷霆。武旸王其实早就到场,等的就是天雷轰碎灵毓仙体,脱去皮囊从此仙根仙魂随天地灵气游荡,那两样皆是无形无质来去无踪,神仙也难抓他,虽有定身仙符,可谁会站在那里让人去绑?所以才哄你给他戴上。
天谴雷罚之于仙人无异于杀头腰斩之于凡人,强横如武旸王也自知无生还之理,他倒是为灵毓仙君好谋算。你可知,灵毓仙君唯我独尊最不喜拘束,曾与武旸王抱怨天庭枯燥无趣,乃三界一等一的奢侈囚笼,此番斩仙台上碎仙体,武旸王天打雷劈而死不仅保了灵毓安稳且他游魂从此自由无拘因祸得福。
事情到这还没完,神仙无情,我等想不到武旸王以命换命更想不到灵毓仙君逃出生天还会回头扎进刑场和武旸王共赴生死。雷霆一瞬,武旸王受了大半,但他到底白虎血脉贵为天帝族裔,居然还存下了魂魄,尚有余力的灵毓仙君便带了他仙魂遁入下界。
他两个俱无实体,绑上符箓之前你碰灵毓会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他对凡人亦是如此。灵毓能碰的只有草木水土再就是草木所造之物,毕竟这些东西属性自然而他又是花神,同源相亲。你别发懵,难道你在他身边没经历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不可思议多了去了,可不就是因为灵毓出尘超凡才见怪不怪么?突然放弃的州丞公子,断枝续活的牡丹,一夜长大的药草,这个季节根本不会有的吃下去一天精神的脆枣,从不吃喝来无影去无踪——好像都能解释了。
牡丹哪有小登科这个品种,只不过灵毓听薛林说喜欢红的顺口胡诌,好好一株葛巾紫被他以仙力强行扭转成绛红。
可还是有哪里不对。
“他并不像身怀至爱之人魂魄的样子——不会像他那么冷淡……”
“雷罚轰碎武旸王额上虎王印,仙根斩断前尘尽忘甚至没有灵识,一缕仙魂装在躯体里能活却行尸走肉,你说那还能不能算是武旸王?”
薛林不说话。灵毓任性,几乎一手害死了武旸王,武旸王身陨仍不忘为他设想,承此恩情,管那仙魂还是不是武旸王都会善待。守着活死人守着遗产,守着无可更改的过往守着无望的未来,恩怨悔愧痴恋相思,薛林不知道灵毓痛苦的究竟是什么,但总归痛苦到自我放逐日日梦游。
蝶梦庄周,庄周梦蝶?记忆混乱层叠终于被薛林抓住一线——“武旸王喜爱剑兰?”
“是。”
管他怎样乱糟糟的千丝万缕,至少灵毓用情是真不会错。
“还是我接着说吧。”奎宿星君咂嘴,这事儿交代的可真累。“仙魂无形,人间木石无医,武旸王仙根已毁,失去仙力支持魂魄早晚要消散,灵毓所求手抄经文蕴着一点红尘念力多少有点用处但难治根本。若送武旸王魂魄入轮回尚有一线生机,灵毓仙君这些日子,恐也矛盾得很。只是灵毓大约不知,虎王印是白帝象征,没人知道碎了之后能不能重修回来。天庭已施秘法再寻白虎,我立下军令状必要灵毓伏法天庭才答允我下界带回武旸王仙魂。”
一个神仙要杀另一个神仙凡人是拦不住的。而真正让薛林闷头不语的,是灵毓奎宿最后打哑谜似的所谓“最后所托”——关于自己无疑。薛林也不恼恨奎宿什么,灵毓交出武旸王仙魂,奎宿解他身上符箓,奎宿灵毓,一个欲杀一个欲死,一个问心无愧一个终得解脱,彼此理解彼此成全,生死也这么从容随性甚至安恬。悲哀只是一个外人的,一个插手不进神仙事的凡人的,那么自己默默悲哀便好。
“原本我只打算带走灵毓,带你来这里跟你说这些一是对你心中有愧,二是因为你已牵涉进因果。我不择手段却不后悔,报应不爽我担着就是。而你,即使不是你本心,灵毓仙君的索命符也是你亲手戴上去的,他是仙,你是人,跟他搭上线,机缘气运不是你凡人之躯能化解的,所以来世你定有报应。”
“如何报应?”
“我也不知。”
“你这算不算泄露天机?”
“人活着,今天吃饭明天也要吃饭,于是人说我将会吃饭,你说算不算泄露天机?”
“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吗?”
“完了。”
“你要走了?”
“是,我要去取灵毓仙君性命了。他与武旸王之事自己无力说给你听便托付我,我想你该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什么?永别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多待片刻,我该谢谢他让我知道真相还是恼恨他无情……你笑什么?”
奎宿笑脸灿烂的像朵大丽花:“你这样子让我想起武旸王,他也是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表情温柔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说‘就是爱他纯真率性’。”
武旸王。
“武旸王的人形什么模样?以后我想起来都是一只黑白花猫的话也太不尊敬他。”
奎宿大笑:“无妨无妨,我认识他几千年了,现在想起来也是一只花猫,还是一只笨猫。来世若有一个人你见到便觉日出东方光耀万里,那一定是他,模样和做仙王时不会差太多。”
“你是说,来世能再见?!”薛林浑身一僵。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来世不见到本人怎么还这辈子欠下的债?好好活着吧,多给自己攒点儿福德保佑下辈子别混的太惨!”
爽朗而欠揍的笑声里奎宿星君身形渐隐,是谁施展仙法移来了那盆小登科?随风婆娑,触手真实,仙缘如梦非梦。
奎宿星君不是个特差劲的人——仙,事实上他是个很好的仙,红尘历劫前他托梦与薛林,一点不亏心的“出卖”了同僚命格星君,老友一般跟薛林把因果分说清楚。
劫起花王,灵毓仙君今生不喜天庭拘束来世业报便是过于自由,随心选择自酿恶果。武旸王徇私情,代人受罚妄图逆天改命,来世必为命运所迫受诸般无奈苦楚。此二人业力最重,武旸王欠灵毓仙君一世情,灵毓仙君也欠武旸王一条命,都是要还的。
余者多半无辜受累,可既然牵扯就难后悔。
当日调戏灵毓仙君的州丞公子本来命运该是浪子回头成就事业,孰料灵毓下手太狠,以仙术摄魂不够又毁其灵智一生痴傻,来世再见那州丞公子成今生未竟功业,而灵毓仙君必得一生从旁照拂且为州丞公子大智若愚所讽。
头一个与灵毓仙君换花日后又常常光顾的书生是此劫中唯一结下单纯善缘的,风雅高洁皆能带入来世,与灵毓仙君重逢时一见如故,危则守望相助,平则解语忘忧,金兰之交不疑有他,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奎宿星君忠于武旸王甘心同武旸王下界历劫,然西方七宿只该忠于白帝,武旸王尚未即位算不得数,奎宿星君忠于人而非忠于职,来世当于暗夜暗涌中守卫天职,与武旸王相见为其光芒所灼,因之欢喜因之忧,难如今生和谐。武旸王之外,奎宿星君设计生擒灵毓仙君又亲手夺他性命,这一段因果却是连命格星君都语焉不详,奎宿看得开,反正今生秉性大多能带入来世,我奎宿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西方七宫首席还能怕了主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