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同僚的脾气都不算好,可薛林也没打算顺着他们,心里想什么就直说,音调不高但语气坚决:“你们少说两句不行?每次新来了人都得挤兑挤兑吗?”
老魏炮仗脾气,听薛林这么说眼睛立刻瞪起来:“谁挤兑他了?本来就跟咱们不是一起的。整天神出鬼没的,看人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受得了他?”
张越眼睛一亮精神也上来了:“魏哥你这么一说我算整明白了,为啥他天天笑干啥都好说话还不发脾气但我就是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可不就是高高在上的眼神儿么?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胡说!别说他不是那样人,他就是那样人你们也不能对班长指手画脚的,还有个兵样吗?”
“兵样?”张越冷哼一声身子往后靠,似乎根本不愿意接这个话。
老魏把手里的牌拢成一叠在桌上磕了磕,“薛林,你什么意思?咱俩一起在五班的时间最长,来来回回这么些个人你见过这号的?你还替他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不了解他就别随便评头论足的。”
“你了解他?”
薛林语塞,吃瘪的样逗得老魏和张越两张黑脸也露出了点笑意。
“我是不了解他,但你们说的就是不对!”
老魏看新大陆似的瞪大眼然后立马乐的把手里的牌都扔了:“薛林你许木木上身啊,哈哈哈——”
再待下去绝没好事,薛林把手里的牌一扔丢下一句“你们自己玩儿吧”走人。
“哎,哎,薛林,”老魏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别走啊,你走了斗地主都凑不出人啦。”
回答老魏的就是一声关门声。
“魏哥,薛哥这是怎么了?好像真生气了?”牌是玩儿不成了,张越也把牌一丢。
“没事儿,放心。薛林就爱一阵阵抽风,许三多来了之后好点儿,不过现在我看成班长又招的他犯病了。”
“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下次咱不跟薛哥说班长了,反正我是死都不待见班长,薛哥那架势好像是是死都护着他。哎,你说薛哥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咋也不能平白无故对人好吧?凭他长得好看?”末一句刚出口张越就后悔,他不是个会诋毁人的人,但现在心情差居然带的满嘴跑火车。那边老魏也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有这么个插曲两人算是默契的终止了讨论。
作为话题中心的两人之一,薛林知道自己出来后老魏和张越可能说什么,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也没别的话好反驳他们不是?关于“高高在上的眼神”,集团军排的上号的枪王人家就是想傲气也有傲气的资本,可薛林总不能说自己是闷在库房一张张报纸翻出来的吧?相处这么久他可是知道老魏要是真打破砂锅问到底起来自己绝对招架不住。
经过库房头顶传来响动,薛林退后两步仰着脖子看,房顶上的不是成才又是谁。
“班长?”
成才探过身,脸上有细小汗珠和污渍:“薛林啊,正好你来了,上来帮我个忙。”
这间库房的年头可以追溯到补给站建设之初,房顶的隔水层风吹日晒年久失修,一下雨能洇半面墙,几年前另建了新库房存放那些容易腐蚀生锈的装备器械,这间破屋就被拿来存放生活杂物。薛林爬上房顶先被东一条西一道大片斑驳迷彩似的的泥水晃了眼,虽说平顶房存不了多少土但还是有,被雨水调和冲刷之后可不就眼前这样。
成才正半跪在地上猫着腰清理一条裂缝,裂缝又窄又深只有细铁丝能伸进去,里面偶尔崎岖铁丝太硬了探不下去只好摸索着一点点调整。
薛林以为他叫自己上来帮着干这个,可四处一看再没工具,正要开口被成才抢在了前面。
“因为我跟他们吵架了吧?”
薛林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成才正瞅他,雨后新阳跳跃在浅笑上明媚晃眼。
“没吵架,不算吵架……”薛林咕哝,脑子有点乱。原来他都知道,知道他们的态度也能猜到他们私下说了什么,他是不会偷听的,他犯不着。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躲在脚下的空间里翻过有关他的报纸——不管他知不知道薛林都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感觉,脸上腾地一热根本不敢往成才那边看。
“对不起。”
“啊?”脑子里一锅粥的薛林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懵懵懂懂又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这回成才活儿也不干了,耷拉着手瞅着他笑的不能再灿烂:“发什么呆呢?”
“没,没发呆。”
“没发呆这个呆样。”
薛林瞪他一眼挺委屈,不带这样的,明明自己才是比较年长的那个为什么他看自己就跟看个小孩子似的?!
成才不再逗他,十分之认真的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我的薛林薛大哥,你到底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成才告诉自己严肃严肃一定要严肃,额,其实这本来就是个严肃的话题就是薛林实在老招他笑。“我很抱歉害的你因为我跟他们有分歧。”
对,这就回到原路上了。
“你别太在意,他们还不了解你……”薛林说这话时颇有不忍。
“我不在意。”成才却总能让他意外。
“不在意?”薛林一惊,心头有疼痛的前兆。
“是啊,不在意。”
天地空旷显得成才的声音泠泠而微冷,像是冰淇淋,柔软香甜而有细细冰沙,贪嘴吃了,就从口凉到心。
不好的预感,薛林很想制止他接着说下去但做不到,不知什么时候看进成才的眼睛,清亮而缠绕着丝丝漠然——弱水三千漂不起羽毛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片刻里走神到最远又回来,移开目光偏巧瞥见两片极漂亮的唇,含着笑,轻巧的开合却听不见声音,但薛林知道它们一定在说伤人的话了……
心终于开始抽痛,樱花,薛林想到了樱花,红粉成阵决绝飘零的樱花,眼前这两片落樱似的唇,想堵上,又想含在嘴里。
——薛林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三十三 听说都还好
成才误会了薛林发白的脸色:“……我真的很抱歉。”
在这之前他说了什么?薛林咬牙:“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对不起。”
“不是这句!”薛林听见这仨字儿就上火,不得不死勒着语气解释:“我是说,你前面说的。”
薛林你肯定是傻了,什么都没听见就算瞒天过海过了这一关,又非要求他再说一遍回去感受刀山火海切肤之痛?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成才素来从善如流也必须从善如流,砍过第一刀再砍第二刀就不费劲了,至少没什么心理障碍。
“我说,别说他们不了解我,就是我自己都不完全了解自己。你们对我的好恶我看的很清楚,但恕我不能做出什么积极的回应,我并不是一个时刻需要被感情温养的人。我试过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但我后来发现我做不到,就算做到了也会因为各自坚持最后分道扬镳。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儿呆多久,离开这儿无非两种可能,回家或者换个地方接着当兵,早晚有一天要散,萍水相逢又何必太认真,所以我不在乎,你真不必为了我和他们闹矛盾,不值。”
“可我们明明天天呆在一起却非要把彼此排除在外,你这样不会太孤独吗?”
“我当兵,于理想是为了保家卫国,于现实是为了博一个前程似锦,这两块儿已经组成了我军旅生涯的大地和蓝天,我很知足不想要求其他了。”
“他们其实也挺好的,你……”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世上人既有一见如故也有白首如新,你何必强求我?”
“我说不过你,但你真的就满足于相安无事了?”
成才扯了扯衣襟:“我满足的不是相安无事,咱们都穿这身衣服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不是朋友也能做到彼此信任,我真正满足的是不需要我特意做什么单为了这身衣服我们就能万众一心。”
眉眼飞扬笑浅意浓。
成才的世界就是这么纯粹而不单纯,你不能说他要的太多或太少,只能说他要的要么烂大街要么谁也想不到。
真的不在乎。就这五个字彻底浇灭了薛林最后一点说服他的希望之火,面对着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永远别指望他能对他不在乎的付出什么,他的精力只会用在他认为有用的地方。真的不在乎,也就无所谓疼痛,拒了红尘,隔着盈盈一水不管别人怎么想亲近疼惜,他都浑然不觉只向着他的太阳生长。
冷情冷性也至情至性,好似一束光,能走的最长远经历的最多却只能狭窄一线。他终究是不同的,隔了时空与世事,薛林与高城一样感慨,他的路窄了,留给别人的空间就宽了,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真羡慕他可以那么果断干脆做出抉择。
薛林的烦恼不是成才的,成才看得出薛林是真对自己好,可真对自己好又怎么样?他曾被整个七连喜欢着结果还不是说走就走。要说深埋在岁月里的疼痛教会了成才什么,大约是在他方便的时候会给那人指点一条“明路”,不要浪费太多的感情不要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去走一条宽敞的康庄大道。算起来薛林还是第一个享受到这种关照的人——成才说这些无非是想把薛林推还给多数人仿佛自己从不存在,让他们依旧一起好好过日子也算回报了薛林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