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薛林在旁边想心事,成才可没停下手里的活儿,极有耐心的接着清理那道裂缝,他琢磨着用水泥抹了多少能好些,咋也不至于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成才的话容易听进去但真不好消化,五脏六腑哽的难受,薛林下去寻了铁丝和扫帚上来帮忙,俩人不言不语收拾了了一上午又赶在饭前抹上水泥,薛林想这算不算相安无事的一种?
没等薛林想出答案,刚才还微笑着看过来的人忽然膝盖打弯,要不是薛林动作快成才就得直接栽到地上去,而且从成才站的那位置来看还是从这三米多高的库房顶上栽下去。
能让那么健康的一个人突然晕过去,成才这病来得蹊跷,但他晕得太快,薛林就是再疑惑也得等他醒了再说。叫了老魏张越帮着把人从库房顶上弄下去,打电话请连部的卫生员出诊,试了温度说烧不烧时冷时热也不敢给他乱吃药只好就这么守着他干等着。
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卫生员十分之风风火火,一路喊着“病人在哪儿”风儿似的进来,张越往床上一指翻了个白眼,您老觉着我们还有其他屋子摆放病号?
卫生员没注意到张越的小动作,往床上一看立时瞪大了眼看了个仔细,确认了什么之后忍俊不禁:“怎么又是你?”
旁边老魏好心的提醒:“同志,他晕着听不见你说话。”
卫生员摆摆手,“我自言自语不行?”说完了表情挺乐呵但手上的动作真粗暴,拍着成才的脸嘻嘻哈哈:“喂,成才,快起来,你梁辉哥来看你啦,醒醒——”
拍了两下见成才没反应,梁辉干脆往床边一坐把人捞起来一通剧烈摇晃。这回别说薛林,就是老魏张越他们也快看不下去,这梁同志是打算把成才整个晃散架了好精修每个零部件再装回去?你以为他是步战车呢?
还别说,这通摇晃真的有效,成才干咳着醒了过来,眼睛还没对上焦就朝梁辉扫了过来,也不知他认没认出眼前人反正梁辉呼地就把成才抱在怀里捶打他的背,动作之生猛情绪之高涨几近殴打。
“混小子死人精!我就知道七连出来的家伙只能恶治!你们这群恶狼就得恶人磨!呜——”
五班的几个面面相觑,这怎么还哭上了?唱的哪一出?!
人吧,特别是这无情的人,一旦遇上了一个乃至一群多情的人,那就是地狱。成才一边感慨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一边提起身体里不多的力气回抱住梁辉,轻轻叫了声“梁哥”嗓音嘶哑。
不叫还好一叫要命,梁辉的哭泣瞬间变成了嚎啕还照着成才的背又来了两下狠的。成才被他“殴打”的倒抽气却不躲也不反抗,老魏薛林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嘴角浅浅笑意。
“梁哥,你这是走丢了的孩子还是被人抛弃的怨妇——”
“你才孩子你才怨妇!”
梁辉总算控制住了情绪,但谁都看得出他就是一装满水的气球,一点儿外力就能再让他爆开来。
量了温度测了血压看了舌苔,梁辉解开了薛林心中一小半疑惑:“成才,你几天没睡了?”
“……”笑而不答摆明耍赖。
“没啥大毛病,就是疲劳过度,你们五班有什么事儿能把壮的跟头牛似的枪王累成这样?”末一句是问五班的三个兵的。
老魏看薛林薛林看老魏,薛林摇头,就修葺库房那点儿活要是能叫累成才也别当兵了趁早找个福利院安养天年去。
俩人再看张越,张越比他俩更疑惑,两眼茫然一脸问号算了这人忽略。
梁辉看了这三个的反应就知道是成才一准儿是瞒着别人自己作去了,“哎,你要自虐换个招行不?我每次见你你都可怜兮兮的,这回干脆给我晕过去了,你要让连长知道你这没出息样鼻子不气歪了他的。”
“梁辉哥,我早不是七连的人了,你别寒碜我了。”
啪的一巴掌拍在成才脑顶,梁辉瞪眼:“寒碜?谁寒碜你了?现在七连都没了,看见张旧相识的脸我就……算了,我就是个卫生员没他们那些刚烈脾气,再说你还是我的病人。哎,你小子别想给我绕过去,你是开通大运河了还是建设导弹发射基地了弄成这样?!”
“没什么,梁辉哥你就别问了,好歹我也是班长了现在,我这兵都在这儿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留个屁!你还好意思说留面子,你当着全七连的面儿炒了连长鱿鱼的时候你咋不想着给他留面子?要不是我病人我新仇旧恨一块儿削你我!”
咱别老往他身上扯行么?成才想刚才趁我晕着也不知这几个小子给我灌了什么药,这嘴里怎么就这么苦呢。
“梁哥,我自己有分寸。”
“你小子最好心里有数。我给你开点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谢谢。”
“客气,”梁辉撇嘴,“知道吗,连长高升了,师装甲侦察营副营长,主持工作。”
“应该的。许三多呢?”
“留守,上次集团军十项全能我还看见他,不过他没参加,帮着维持秩序。”
“……”
“你就不问问别人?”
“问了最不让人放心的,别人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
“嘴皮子还是那么厉害。我得走了,你……保重。”
“谢谢梁哥。”
三十四 挂彩
梁辉要走成才要送,薛林拦着说“班长你休息,我们几个去送就行。”
成才摇头,“别说这么点儿毛病,就是我真废了也得送。”
这不像成才的坚持,他上午刚说完自己多么寡情薄幸,现在又毫不做作的优待一个他未必多要好的人。但薛林很快明白过来,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叫做“七连”。
梁辉也不客气,搭了把手挽着成才胳膊,看着像哥俩好又像不着痕迹的搀扶。
军车远去后头扬起一条土龙,成才眯着眼目送直到薛林提醒他该回去了。
身上还是虚,但刚刚还在放空的脑子现在必须得思考点什么,谁叫转身不意外的看见老魏和张越的神色复杂。
这两个都是直脾气从不装腔作势的,一边成才是病人不好苛责一边又实在讨厌他又瞒着他们不知做了什么,神神秘秘完全无视旁人,心里被膈应着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薛林接了梁辉的手挽着成才,眼前一幕让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两边都不好说也不愿说只能在心里把梁辉控诉了千万遍,治病就治病,老老实实对症下药,非要刨根究底的问原因干什么!您老说走就走,留给我这么个尴尬场面!
“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很抱歉。”成才不想解释什么,他的朋友习惯认错,而他习惯道歉。
老魏和张越不置可否,场面越发尴尬。薛林察觉到时已经迟了,再接话反而显得奇怪,他正苦恼怎么化解这尴尬时成才侧过头来轻道:“走吧。”
似是因为绝妙的身高差,成才低头的角度甚是温柔,看出了薛林的烦恼,冰淇淋似的嗓音里微有暖意,一路从耳朵流进心里,熨平了思绪也烧烫了脸。薛林一时忘了其他低着头拖了成才就走,成才不知他怎么突然发窘但还是觉得好笑,向张魏两个颔首示意时莞尔正璨,倏忽一缕春风吹起水面薄雾。
想那由心而笑如何能与惯常表情相同,成才常笑,却多是高山白雪美则美矣,亲近不得也不得亲近。今时今日真的想笑,登时细雨飞花沾人面。
心中的芥蒂不觉松动,好像有点儿明白他就是那么一种人,他不曾轻视只是无视,他的世界从不许人游来晃去,无所谓喜与不喜只是要与不要,若不要便绝不作茧自缚,若要——他们不是他要的也没见过他要的,说不好。自始至终就是这么一种性情摆在这里,率真的冷酷,一直以为他是假的,其实只是不愿相信那就是真的。无所谓旁人自顾自的活,潇洒的……神仙也好至人也罢,皆是凡夫俗子不可及,忽的看明白了,也许终生不得赞同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却也不是可以。
一笑之力一至于斯,成才最不可思议的天赋是轻而易举让一切不可靠因素拼接在临界点,驱虎吞狼独善其身,心无挂碍自由去走他的青云路。
回屋没什么可啰嗦,成才再次沉沉入睡。这几天真是累坏了,但也只是累而已,他自己心里有数,要是醒着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请卫生员过来的。
悲剧的是就想睡觉的成才实在睡不成一个囫囵觉,先是被梁辉死命摇晃的差点吐了这会儿又被愤怒的咆哮声吵起来——
等会儿,这声音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听出是谁挣扎着刚支起上半身的成才居然萌生了“老天你快让我再晕过去吧”的窝囊念头。
“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你老婆跑了跟我们班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成才眼前一黑死死抠着门框才没让自己直接栽一跟头,那个谁,那个谁,薛林!你把嘴给我闭上!你以为你很幽默啊!什么叫“你老婆跑了跟我们班长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义正言辞吗是吗?!
“就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方圆几百里就你们一伙当兵的,你让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