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青蝉两人正僵持着,戚恒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这是演的哪出?”
他人倚着门,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
海棠不好再纠缠,事实上她早就方寸大乱了。等她甩着手往外走时,戚恒指着青蝉:“紧着拾掇,公子说你身体不适,特意让我寻了大夫来,这会儿就快到了!”
海棠闻言,动作一滞,戚恒冲她挑衅地扬扬眉,她飞也似的奔走了。
戚恒拢着衣袖走到屋子里,看青蝉半边脸肿着,便问:“海棠打你了?”
青蝉看出戚恒和海棠之间不对付,可他俩都是女公子的爪牙,青蝉不认为自己能有与戚恒同仇敌忾的那一天。
戚恒还在观察青蝉的伤势:“下手够重的,真是一天不找人晦气就过不安生的主儿!你道她是怎么进的府?要不是公子,她早被乱棍打死了!”
青蝉没兴趣去关心海棠的血泪史,可戚恒却因此打开了话匣:“公子救她那会我也在场,惨是真惨,刚刚生产完,怀里还抱着个死婴,身下全是血。家丁往她身上盖了席子,棍棒就这么招呼下去”,戚恒比划了一下,“不过再惨也是她自找的,不好好守着当丫头的本分,背地里勾引少爷,珠胎暗结了之后还去少夫人跟前耀武扬威——那少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娘家有权有势,本来嫁到这家就是委屈了,海棠这一闹,那少夫人差点揭了少爷一层皮!”
戚恒顿了顿,冷笑:“海棠那个蠢货以为有了孩子就万事大吉了,被抬举着当了个姨奶奶就忘了天高地厚,跟少夫人斗,跟府里年轻貌美的丫鬟斗,哪天不找点事出来她都觉得日子不惬意!殊不知少夫人跟少爷早有了约定,等她生完,孩子留下,大人必须处置啰!可那少夫人自个儿还无所出,断然容不下海棠抢在她前面生下第一个子嗣,所以那个孩子生下来也必然是活不成的。”
后面的事就显而易见了。海棠飞扬跋扈地过了大半年,一朝倾覆。
戚恒:“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了还是死性不改,这越府除了公子,她看谁都不顺眼,原本府里稍有姿色的侍女也全被她寻了由头赶出去了!阖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她能在公子跟前告状告个遍!”
青蝉:“……”
戚恒说着说着就开始暴躁了:“按公子的性格,海棠这种人早该处理了,竟然一留就留了两年……想不通!”
青蝉听了也没把海棠的事放心里去,海棠是好是歹横竖都跟自己无关。倒是惦记起戚恒说的会有大夫来诊治,青蝉怀疑女公子这回可能是想要下毒坑害自己?毒死是不能够,若女公子要她的性命,她早就死的连渣也不剩了,指不定毒哑毒残,女公子那么恶毒,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戚恒察觉了青蝉的心不在焉,他本来还想再罗列一通海棠的罪状,这会儿也只得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我昨晚看你脸色很差,现在倒还成。”
青蝉立即道:“我没哪里不适,不需要看大夫。”
戚恒摸完鼻子搔后脑:“那什么……我腿有旧疾,逢到阴雨天就犯病,大夫今天上府里来,给我诊完就顺便来瞧瞧你……不用太感激我!”
敢情这还是戚恒自作主张的,跟女公子毫无关系?青蝉确实是没感激他,她十足不领情地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哪里不适,不需要看大夫。”
戚恒:“……”
雨势过了晌午逐渐转小,淅淅沥沥淋下来,就是没有停住的趋势。有一阵子外头鸟鸣甚烈,青蝉从窗口就能看到越府上方聚集了无穷无尽的飞鸟。她仰头对着鸟群发呆,那些飞鸟不知何故又在倏忽间消散了个干净。
傍晚时分戚恒又过来了,瘟头瘟脑地把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在青蝉手边,自己找了张凳子在不远处坐下。
今天的饭菜比之昨日更加丰盛,青蝉早饿了,也没多想,提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等她吃完,戚恒才欲言又止地连叹几口气。青蝉没有见过他这么不干不脆的样子,不禁要怀疑自己刚才吃下去的饭菜可能有什么问题……
“海棠死了”,戚恒却压低嗓子,将青蝉的思绪牵扯到另外一个方向,语气十分诡异道:“我跟着战堂去收拾的,只剩了一堆衣服和白骨,皮肉已经被吃光了。”
……上午还张牙舞爪着想要收拾自己的海棠,这就死掉了?青蝉想要做出漠然的姿态,可依旧难掩震惊。
“满屋子血腥味,皮肉都被飞鸟分食了,只有些零碎的残渣嵌在砖缝里,那情形……亏了战堂见识过大场面,趴在地上把那些残渣一点一点抠出来清理干净了。噢,对了,他还不小心踩爆了一颗眼球”,戚恒越说脸色越难看,说到后来情难自禁,扭头就呕。
他说的话画面感太强,青蝉胃里翻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没跟着他一块儿吐出来。
戚恒呕完,拍着胸口虚弱道:“我什么都吃不下,已经吐过六次了,估计这些天也别想能吃得进去东西。……看你这么好胃口,我真是羡慕。”
青蝉:“……!!”
☆、【第十二章 又逃】
这人一死,生者选择性的会忽略他们的过失,戚恒也不例外。他上午才把海棠贬的一文不值,这会儿又自打嘴巴了:“其实海棠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事……哪怕是她跟人斗,也只是担心那些人会危及到自己的地位而已吧?她从小没有过过好日子,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然会千方百计地去维持……又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行事乖张一点也不是不能原谅。哎,她虽然是很讨厌没错,但……”
但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绝人寰吧?青蝉默默替他补足了下半句。
“这些年她对公子不可谓不尽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知道她会得到这样的下场,其实还不如当初就被乱棍打死算了,起码……”
起码还有个全尸。青蝉看戚恒,戚恒脸色白白的,突然迎着青蝉的目光:“昨晚上,公子是不是让战堂轻薄你了?”
青蝉没妨他就这么直言不讳地把事情抖出来,戚恒问完,并不去等青蝉的回应,反而是有些怔忪:“贴身伺候了公子两年的海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就得了这样一个归宿,对于我们这些人……哎!”
戚恒说着就起身离去了。
青蝉人情世故虽然并不精通,但戚恒的心情她多少还是能够体会的。同样是给女公子卖命,海棠死的这么惨,唇亡齿寒,他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也是无可厚非。
青蝉惶然地走出屋子,女公子真的能够掌控他人生死,今天是海棠,哪一天又轮到自己呢?青蝉说不尽内心愁苦,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却越发清晰了:一定,一定要逃出去!
老天这一场雨,淋淋漓漓下了三天之久,而后天气就开始转凉了。青蝉这些天在院子里转圈,知道腰子门那守着家丁,一天换四轮,连晚上都不放过,要想从那里出去是绝对不能够的。她又不会飞檐走壁,连一丝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戚恒连着几天都没出现,给青蝉送餐的换成了战堂。战堂和戚恒不同,他每次都是放下就走,绝对不多待,也没有一句废话。
这天,青蝉目送战堂走远,一个计谋就这么浮上心头。
第二天傍晚,战堂依然是掐着点来给青蝉送餐,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他准备放下托盘就走,然而很快就发现了异常——青蝉不见了!
他转头四处看,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息,他提高音量:“青蝉姑娘?”
没有人回应他。
这个房间里再简单不过,并没有什么犄角旮旯能够藏人。除了床,几条凳子,便是一张圆桌。床幔放下来了,战堂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他停在床前,凝神听了会,心中有了计较,一把撩开床幔,果不其然,里面并没有人。
站在这个方位,整个房间都一目了然。他的视线在这屋内一一扫过,片刻,又折回到圆桌前,桌布坠下来,离地大约一个指长的距离。他俯下身,桌子底下空空如也。
战堂在原地站了会,迈大步出了院子,对那两个守门的家丁道:“人不见了,先别声张,四处找找看。”
家丁顿时慌了,人在自己当值的时候不见,公子追究起来定然没有好果子吃。战堂说的没有错,先别声张,她肯定跑不出去,左右不过是在这府里哪个地方,把人找到再说。
等那两个家丁跑走去寻青蝉了,战堂回过头。今天难得放了晴,到现在还有一些儿霞光,整个院落都笼罩在淡淡的余辉之中。
他抿起唇,笑了,这个笑使他脸上可怖的疤痕都柔化了几分,瞧着竟有些温柔。
青蝉紧张的不行,之前她手脚并用地倒栽在桌面之下,战堂只看桌底,没留意她正凌空挂着,这才被她蒙骗了过去。青蝉此刻挂得浑身酸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松手下地,顺势从桌子底下滑出。
人都跑远了,她依然十分谨慎地贴着墙根走,稍有动静就闪在柱子后,就这么战战兢兢地出了院子,青蝉面对外头更大的空间,犯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