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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花羊]续断 (风尘引醉)


  江言神色一滞,望着他如常的淡然模样,不禁笑出声来:“你啊……”他才开口,却猛地顿住,下意识收紧五指将沐辰风白皙的手背按出几道手印。
  早春未至,新叶不萌,交错的树林响声异常,马嘶一声响,林中便杀出十数道黑影来。
  “‘不移’这个心法,练得如何?”攻击转瞬即来,江言迅速问了句,指尖一转握笔在手,从容而娴熟地抬手划出招法。
  他虽拿的是那支细竹为身的笔杆,推出的气劲却大有横扫之势。沐辰风抬眼看到他状如风烟的手法早心领神会,几乎同时抽剑出鞘,点了首当其冲的五人以分压至剑尖的剑气同时挥出。
  来犯被阻于瞬间,几个人影向后齐齐跌去,锈红的衣色显出拦路人的阵营。
  沐辰风下意识去看身旁的万花,后者听得一声盾飞响已伸手将他推开几步,接着有人爆喝着挥刀而来,道长避开飞盾站定便拍出剑气回击,却见来人扬起旌旗当空刺下。
  这是玄甲苍云军独有的决斗之法,见旌旗如见军令,即便身处马嘶弦惊的硝烟沙场,也不得不为其辟出一对一的战地来。
  沐辰风方敌几人尚游刃有余,见此倏地脸色大变,只因这旌旗并未插向自己,而是落到了江言跟前,扬起丈高尘沙将他与他生生隔开。
  “江言!你什么时候能化成灰?!”萧凡的人随着咆哮落地,玄甲铁盔杀气腾腾,只是从前锐利果敢的模样早化作一副阴沉又不甘的模样,提着陌刀便朝万花当头砍过去。
  江言低咒一声,卷起衣袍侧身躲了,手腕一翻使了点穴让其行动暂缓,又滑开数步,朝他眯眼怪道:“萧督军别来无恙?怎么才过年节就急着来长安,据点不要了?”
  “你少装模作样!”萧凡陌刀一顿,猛地将刀杆砸入地下,“说,你是怎么精准地避开那些埋伏的?连浩气的埋伏你都绕了,你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拿了雪魔令就算背谷一走了之了是吧?!”
  “避不避开还不是被你截了?你这人天生血气重,什么东西都绕着你走。”面对苍云的接连怒问,江言倒是笑得云淡风轻,只是对方渐怒而满面红光,他面上唯有青白、半掩在似墨如常的秀发里。
  “要不是我与你共事多年,谁能摸得清你要去哪里?谁又能拦得住你?!江言啊江言,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谁会信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萧凡大步上前,竟是扔了陌刀,一把掀开银盔甩在地上,揪过江言外裳的敞领死死盯着他道,“说!他跟你说过什么?你知道多少?!”
  时隔不过月余萧凡已沧桑不少,胡渣满腮、眼角充血,露出的短发乱糟糟。江言有意不避开,就这么被他攥着衣领不闪不避,凉了笑容道:“笑话,最后与他待在一处的恶人,不是你么?”
  “你知道什么!他用琴音迷晕了我,还用备着的上好琴弦捆了我整整两天,要不是有急报,我根本踏不出门!”
  萧凡说得呀呲欲裂、满目通红,江言却是愣住,而后露出稍显古怪的神色将他暴怒又有点凄凉的模样琢磨一番,道:“他的愿望,大概是你过得好。”
  “你说什么?”萧凡浑身一震,喉头几动也没再说出话。
  “至少不被我拖累。”江言补了一句,略不耐烦地打开他松动的手,整了整衣领又道,“萧凡,你像收那些杀手一样把半死的他从那些‘正义侠士’嘴里夺过来、带在身边,却连他的性子都摸不透么?他原是你的人,你怎么反倒来问我?”
  萧凡本就怒火中烧了月余,被他毫不客气地反问一句,恰又愣在当场,只默默将手甲握得作响。
  莫不说在恶人谷,即便寻常行走江湖也免不了培养自己的势力。萧凡战末负伤、遭谗言而早早退了军,入谷本就为再战而来,本人倒不喜大功,随手收几个因暗杀而名声恶的刺客为己所用,和江言一道在恶人谷为恶,几年下来早站稳脚跟。魔君萧凡善于防守加暗袭,手下带出的那支刺客队功不可没。
  也正是如此,浩气盟在他最信任的队伍里动手脚让他大为光火,随意排查拷问又惹了偏帮同门的唐素不满。可他到底只有可惜没有难过,被坑被卖被背叛,在恶人谷不过是家常便饭,他未来某日在哪里倒下便倒下,不枉从军为将一场。
  得杨伊然这个人实属偶然,他向来对什么文弱书生不屑一顾,见着那个抱琴与围堵之人鏖战的青衣人也只多看了两眼,后听闻他被追杀多年早有恶名才折回去将人救下以多个助力,如此而已。
  可这个曾为长歌门徒的青年人一遇着他便死心塌地,无论何种境地都不离不弃,苍山善后更是先下手为强,凡有异议者皆绞杀,让他高枕无忧。而他平日里又是斯斯文文、不沾俗世的样子,饶是萧凡这个粗人也在他清澈琴音的陪伴下日益对其青睐,莫名觉得或许整个江湖都在尔虞我诈,这个长歌一定不会。
  日子久了,两人处事合到一处,他对他已足够信赖,未委以重任却形影相伴,直到他身死萧凡才惊觉自己连他要什么都不知道。除了江言有可能洞察些许,江湖上已无他人解答,只因他们撇开手段强弱,根本就是同类人。
  “是啊,我早前与他照过次面,那时候他还不是副使、被你留下来看家。我对你略有贬损,那人便急着回护、不惜过了几招。我与他过了两招便知他筋络异常、逆行不畅。如今想来,他身怀琴谱又于乱世求生多年,多半早就弹了禁忌的音律,在你遇上他的时候,他便已是强弩之末。”江言看了他愈发难看的脸色数眼,摇了摇头,“我只当他是拭剑园出来的弟子,却不想他原是个魔尊。他的身份,你应是心里有数的?”
  “继续说。”萧凡勉强耐住性子,既不否认也未承认,弯腰重将陌刀拾起握于手中,不想错过这唯一和最后的机会。
  “那时我便问他,你是拭剑园出来的人,却甘愿给一个小督军大兵痞当随侍,日后不会后悔么?他说,他庆幸能有一个对自己过往不闻不问的人,即便没有正名也好过万千自诩正义跟风向他寻仇的,故而不悔。”江言甩过衣袖,用一种几乎嘲笑的眼神看他,“你以为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待人宽厚、可为人信服?”
  “他并未弑师夺谱!那是别有用心之人觊觎他继承的琴谱强造出来的罪名!可在恶人谷计较这种事有什么意思?有罪无罪,还不是早逼得人沾染人命回不了头?!”萧凡咬着牙答,目光一转,直朝他好整以暇的面目上挥拳,“他命不久矣一事你从前不说,事到如今,你又说什么风凉话!”
  苍云铁拳挥出,似是要将所有的虚伪打破。江言神色一凛,难得站直不去避开他的拳,在他手甲几乎要挨着鼻尖时猛地抬掌稳稳地接住,冷声道:“一个时日无多之人,不拼上一拼搏上一搏,就没有机会了。他自从当上副使,便残忍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为的是谁,你不知道吗?还用我说?!”
  萧凡齿关一咬,拧腕将他推开,道:“你狠,我和他加起来都没你动作快,种蛊求令还先行了断,即便他最后得手抓到你现行,也全都无济于事了。”
  “你以为早前向谷里揭发我的人是谁?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知道我疯起来是不管你们所有人死活的。要不是看在他快死还为你着想的份上,我早就动手了。”江言冷笑一声站稳,忽又严肃道,“我再说一遍,他所期望的,不过是你能为自己着想,尤其别被我拖死,再多的,他已无法为你做。”
  “好,既然你已经死了,也曾与我在恶人谷并进,种蛊等事我萧凡不跟你清算。”萧凡到底忍住再砍他几刀的冲动,攥着刀柄沉声道,“我且问你,当地柘衣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万花听了他的要求陡然静默,抱了手臂踱出两步,与他对面相看:“萧凡,我无可奉告。且不说此法已失、需出不可估量的代价,他如今顺着心意而亡,未必不好。”
  萧凡几乎第一时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将他上下又看了一遍,拧了眉峰道:“你什么意思?”
  “他说他不悔,但若再来一次,愿在鸿鹄书院平静此生。”江言说得语调极稳,目光穿过缓缓沉降的沙尘看向远处,又道,“你问完就快滚吧,除非你想和我打一架。”
  萧凡呆立当场,顺着万花的目光看去,仿佛能看到那个青衣的衣的身影朝他作揖,而后决然而往、从此陌路。
  他将刀柄拄地将土面钻出一个坑来,如此停了片刻才敛了那茫然惊讶的神色,换成先前来时的那般气势不凡,提醒他道:“纵然我会放过你,浩气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沐辰风。”
  “我一个亡故之人,他一届浩气散人,我们此去门派省亲而已。只要恶人不动手,浩气不得令不会轻易派人上门派追杀、毁了那正义凛然的旗子。何况年节你又离城,这么好的时机,曹煜不会放过。”江言半威胁着他,从容不迫地分析道,“曹煜擅长快攻,叶榕哪怕丢了城池也有家业撑腰,你无论在不在据点,这波怎么都是拼不过的。而我们二人承蒙这般,就更安全些,浩气恐怕一半会儿不会顾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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