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是不愿应我?”沐辰风纵使未拔剑也并指捻了个剑诀在手,欺近两步,又道,“师弟枉死莫白,你与他曾那般亲近,当真是杀了他,就让我看看实情。”
恐是他身上的阳气压迫地太紧,江言修眉若蹙、沉静的神色终于转为痛苦,待他再问之后倏地飘到了数步开外。
沐辰风一惊,霎时沉下嗓子道:“尚师兄说你暂不可离本身太远,你要与我在魂墟打上一打么?”
纵使他有所威胁,江言也不开口,反而背转身不理不睬,直到他手执在阴界威力无比的桃木剑再度靠近,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莫非……你并不知道,所以才不得呈于我的面前?”沐辰风几乎从未见他有所烦恼,这般倒也不便相逼,改口道,“那便让我看看你知道的——全部。”
桃木剑在手便可斩魂戮鬼,沐辰风不知此物厉害,执剑又踏出一步,剑尖快要触到他的如瀑长发时已隐隐有光。
江言猛地扶上自己的肩膀站稳,再叹一声、拂袖而动,沐辰风便觉眼前混暗扭曲起来,阴风一过眨眼恢复平静,四周之景仍是长安、却换成了暗巷一隅。
作者有话要说: 口诀来自道德经和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道家打鬼比较恩怨分明,不会一概超度,所以尚道长的说法是很有代表性的道家,小宋以前在魂墟也很硬气
正午因为是一天最阳的时候陡然转阴,所以过12点的那一刻钟是一天中最阴时之一
鬼魂呈现走马灯一样的实景是剑三方士的设定,但长安不能出魂入定、呈现也不会随便更改场景,因为写文缘故只能稍加调整。
前尘忆梦大概是最大的回忆章,不知道要写多少,别名大概是:道长开启了上帝视角·花哥的生平
第50章 前尘忆梦(二)
这是战前的长安,歌舞升平、繁华若梦,背街小巷的空摊也是融融生暖的景象,唯有背影处昏暗地让人心悸。
沐辰风立在幻影里尚不自知,直见到从街口路过两个人影,男子身长潇洒,少年尚不及肩高,两人衣着相近、长袍墨染,笑颜雅雅,相谈甚欢,于喧闹之地拂过一阵清风。
沐辰风瞧着便怔住,恰逢少年有意无意扭头看进来,长发拂肩,纤眉凤眸,唇边微笑仍在,无心一瞥的眼神是波光水雾里的斜阳、沁入视线就挥开不去。
“江言……”沐辰风翕动双唇,纵然有一万这是江语寒个可能,也只吐出这个名字。
江言此时的笑容温柔地足以让冰雪消融,别开脸后便脚步匆匆地路过。沐辰风急忙追上,跟着他们采买妥当,又赶在正午前去到远郊的村落,一路不远不近地追踪倒也无人起疑,直到江言在一处偏僻村落停下,而后看到什么似地往村前走。
那时疫病横生,道边多是得病的动物,村落死气沉沉像极了疫病爆发的残景,沐辰风当即便忍不住上前。
少年扭头像是看到他,接着神色慌张地朝他跑来,脚下一急便踩了几步轻功。沐辰风忙将桃木剑背到身后,却见他飞袖长发如晕开的墨迹,刹那穿过他的身体朝围栏掠过去,而后抱起什么,焦急地喊出声:
“师父快来!这儿有病人!”
巷口的万花闻言快步踏进来,躬身去查看他怀里的孩子,继而眉头深锁,道:“幼子高烧,病情危殆。”
沐辰风不曾见过他年少温和的样子,也从未见他将忧心如此写在脸上,更不知他的师父便是眼前这个貌美又气定的万花,愣了很久才去看江言怀里脏兮兮又缩成一个球的小病人,虽瞧不真切样貌,却见一抹殷红自他耳畔落到江言的臂弯里。
“师父,他怕是染了急症,这周围又无人照看……”江言抬头询问,愁眉不展,“不如,我们将他送医馆吧?”
万花师父侧目看他,怪道:“你从前不好学医,倒是乐得救人?”
“师父,术业有专攻,我本无医者之心,学成一招半式自保便足够了,其余的还有花谷的众师兄们。可弟子志不在此,与救人并无冲突,事关人命……”江言答得认真,忽然顿觉,又气恼不已,“什么时候了,师父还拿弟子取笑?”
“长安名门贵胄多如过江之鲫,他若不是因病被弃,便是这整个村落被人故意遗弃了……”万花师父倒不急着安抚,而是环顾四周,看着他执着的双眸再次确认,“你真要救他?若有问题,可担得下?”
江言愣了下,仍是答:“……我花谷弟子不可见死不救。”
“那便推迟行程罢。”万花师父松了口,点头应允。
沐辰风看着这一幕微微心头发紧,江言曾说江语寒呆傻蠢笨还忘事,却不料江语寒乃为江言所救的记载属实,推及江言说话总是似是而非,他便更为不安起来,只得跟着师徒将江语寒送医。
江言呈现给他的年纪似未及舞勺,江语寒则看着更小,蜷起身子的时候瘦弱不堪,看着最多五六岁,在医馆连医了两日都不见起色,便又给匆匆入离长安不远的青岩花谷。
沐辰风很少来万花,这般跟着幻境再来难免为此处如春之景所吸引,也对尚是少年且温和不已的江言多看了几眼,看他嘘寒问暖,看他愁眉不展,看他在江语寒得救后露出欣慰的笑容,即便看惯了生死也习惯了孤身,也觉那少年的笑容灼灼有光。
江语寒病好了,小小的个子却也生得细眉凤眸,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牙牙地叫着“娘”。
花谷的大夫前来复诊,小孩儿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有娘,耳坠是娘给的,娘说不可以随便给别人,他一句话拆成三句说,口齿不清还结结巴巴。
围观的万花相视而叹,又着急又无奈。江言的师父也在其中,江言看他递过来询问的眼神,便在将所看的书卷撤了,凑上去揉孩子的头:“师父,你看他与我有七分相像,便留他在花谷吧?”
“无端相像不是什么好事。”师父无奈地低语,而后摇头,“你尚不知他姓名呢。”
“那便随我姓。”江言答。
“你倒是爽快。”师父眉毛一挑,思忖便道:“也罢,他幼时失语,便叫江语寒罢。”
床上的孩子听着似乎有点听懂,依着江言的手就笑起来,晃得耳坠划出红弧。
沐辰风看着他,又去看江言,一时分不清那放浪形骸的是谁、杀伐决断的又是谁,彷徨不清间,幻景已在他眼前几度变幻。
江言曾说江语寒高烧太久坏了头脑,沐辰风本以为这是借口,不想展现的幻景果真如此。
江语寒伤好后背点简单的棋谱也背不下来,入星弈无望便又给送去了杏林门下,结果弄丢了验证医者之勤木掀,被猴子抢走了证明医者之智的桃,连对应医者之勇的小刀也没能带回来。
医者尚仁他有足够,弄错药方或是下错金针便会酿成大错,杏林不可收,天工就更无望了。江语寒未来得及认字也记不清彩砂的分格,在谷里兜兜转转半载什么试验都考不过,绝望地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江言也垂头丧气地同师父请罪。
两人还小,一人尚不能担负起另一人的命运,沐辰风在一旁看得有些动容,便有芳主门下的弟子前来相邀江语寒,说是花圣想见见他。
江语寒挂着眼泪去了,回来的时候终于穿上了小万花的黑袍,在草丛里绊上一跤滚了几滚,再像个小墨球一样坐起来,环顾围上来的万花弟子,却只认得出江言,不依不饶非要叫“师兄”。
芳主的师兄在一旁开怀,说江语寒嗅觉灵敏、竟能闻得出合香的方位变化,留在花圣门下制香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过完年便可正式上手了。
江言不曾料到会有峰回路转,连他师父也啧啧惊叹,两人互看一眼终是安心,后者便将推迟的行程再度计划开,再要趁年前赶去一趟纯阳宫。
万花师父只带了江言同行,上了凌云梯才发现,江语寒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徒弟再求个情他便只能勉为其难带着。江言便与江语寒有说有笑,上了华山又将纯阳之景一一介绍,嘱咐他切勿乱跑。
星弈门人稀缺,万花师父爽约后被铁青着脸的道长盯着对弈,江言也忙于回答其余纯阳弟子的问题、自顾不暇,几日后再找,江语寒又玩得不知所踪。
沐辰风随着江言一路打听,而后看他忽然折去了老君宫后的雪山,心下便跟着收紧,跟着他的脚步不出所料见到了那曾为噩梦的小木屋。
他入华山时和江语寒差不多年纪,收留他的师父乃掌门门下弟子,未及点他入门便有灵虚门人瞧出他额上的灵气、让他入门试上一试。
这本可以是桩“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美事,却因他上香时无意中碰倒烛台、打翻琉璃匣而大改。年幼的他只记得一股寒风入体,待醒来时便已身处木屋,听到的则是自己撞倒贡桌又凶神恶煞伤了笑他的两名弟子。
他本年幼,在贴了封印的小屋呆了几天便由灵虚子过问放了出来。岂料蛰伏在体内的阴煞不散,月后卷土重来让他止不住汹涌的戾气再度伤人,便给本门弟子直接“请”回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