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辰风依然静默,只翻腕调转剑尖,袖缘一过、擦亮剑身再战。
萧凡高举的陌刀连同包抄的命令落到半空,诡异的笛声便尖锐地扬起,紧接着有傀儡的哀嚎此起彼伏地响彻山谷,方才晴好的天气忽然浓雾弥漫、看不清对面之人。
苍云身形一顿,登时高喊出声:“柘衣!你什么意思?!”
“嘻嘻,放他来啊。”少年未现身,却轻松的口吻回答。
柘衣明明很远,声音却近在耳畔那样直接灌入,笛声再高,萧凡便头疼欲裂、神识刹那动摇,山谷里的部众接二连三地捂耳跪倒。
沐辰风昂首立于包围圈中,淡漠且混沌的眼眸稍看了几番遍朝一处停住,接着再使轻功纵云脱开恶人而去。
萧凡眼睁睁看着沐辰风的身影没入迷雾不见,愤然朝山崖道:“柘衣!为何放他走?!”
“你为什么要杀他?”少年又用近近远远的缥缈声音问他。
“杨伊然身为副使,明知不可为却倒行‘妙音’琴谱助我。浩气却趁他为其反噬、早有内伤之际,偏以同门之力痛下杀手,这便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萧凡褪下头盔露出那双阴鸷的双眸,目光锐利得要将迷雾刺穿。
“哦,因为那个长歌啊……你也是个疯子啊……”柘衣抚掌拍了一下,忽然鬼魅地笑起来,“可惜你杀不了沐辰风,除了江言,谁都不能杀他呢……放弃吧……”
少年的笑声久久回荡于山谷,沐辰风却已然破迷雾而出,带了肩头晕开的血污,轻功几番落于一片草地,便有宁静的箫声取代了柘衣刺耳的虫笛音悠悠飘来。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唯有此处一片青葱,高大的古树在前,阳光透过树梢洒落、照亮了满枝含苞欲放的花。江言墨袍垂发立于树下,身影隽永颀长,背对着他吹出一曲悠远且似曾相识的长安调。
伊人犹在,生花未开,此处尚暖,却比哪里都冷。他曾许他繁华时节的白头之诺,却将一切都推入暗黑无光的炼狱。
“江言……”沐辰风看着他如墨的身影,渐渐视线模糊、犹如血染,一步步走近他道,“望江崖,是你谋划的?”
黑袍红衣裳的万花箫声未停,将他晾在身后无动于衷。
“宋修然……师弟他,是你所杀?!”沐辰风摸出那繁花头饰在手,喉头一动哑声再问,嗓音已如低低怒吼沉得吓人,“是你?!”
箫声戛然而止,江言微微侧过脸,淡然道:“是。”
万花口气轻巧、将残杀中立的罪恶说得若无其事,耳畔坠子不再却徒生一股邪气,浑身上下无半点迟疑和悔意。
沐辰风踉跄半步,紧接着便血脉暴涨,死死盯着他白得有些诡异的面色,手心微拢就将头饰掷于地下:“如此,你我今日恩断义绝、非死不休!”
话音落,剑气出,江言轻蔑一笑,抬手扬箫接下他充满戾气的剑招,转身面对他道:“那要看看道长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伸指一点,精确且毫不留情地封住他的穴位,迅速踏开数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能打一架了,花哥这是在作死
第47章 局终·离断(中)
沐辰风与他交手多次,彼此却从未真真正正显山露水地打过,万花如此快准狠的一手反倒令他生出无比的杀意与快意,反手剑出如虹。
“道长,魔尊的百花拂穴手与点穴截脉,你能挨得了几下?”江言平掌拂过他的肩头,又迅速接了一个指印、不偏不倚按在他的眉心。
沐辰风肩头生痛,涌起的怒意却消了几分,被他忽然袭击天庭引来意外而至的头痛,转剑欲锁又给万花适时闪开。
他剑招再快,江言的应对则更快,一招一式你退我进、我出尔避,谁也不能出错,不过须臾两人已过了不占先机的几招且各不相让,唯有江言手里还握着哪只洞箫,看上去格外扎眼。
“你不必有所保留!出全力吧!”沐辰风眸色一暗,偏朝他手腕出剑。
江言白得有点惨淡的面容倏地露出痛色,行云流水的手法跟着一顿,好在他反应迅速,即刻收手退步,绕到树后,用尚算平稳的语气笑着道:“我是否全力不甚重要,道长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安危吧。”
沐辰风不及收手便推出剑气,剑气所至截断半截树干、震下花朵,白色花瓣雪片似地簌簌落下。
落英迷眼,沐辰风刹那有些回神,只是片刻后绕过树杆再看到江言略带戏谑的脸,消退的戾气便由心而生、迅速冲上天灵,令他下一次剑招催了十足的气力:“我纯阳弟子自有无上天尊庇佑!”
“哦?”江言眉头一挑避开他的剑,望着他十分专注的神情,再不屑于一味躲避,而是转身再欺近他身,以箫挡剑又下一指点穴,令他吃痛地退开,“只可惜道长的剑还不够威力啊。”
江言说着便笑容更甚,每每百花拂穴都压着他的剑身再点,且一招强于一招,似乎非要迫着他、激怒他,让他毫无保留地将满身武学倾注。
万花那熟悉隽雅的面庞时而贴近,分明笑着却倍感寒凉,看着看着便感陌生、分不清他是谁、又因何发笑。沐辰风只觉经脉被他暗袭后倍感不适,尤其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药香便觉头痛更甚,心口的清净之力已近无踪,既起杀心便不后撤,剑诀一捻再起屏障,朝着江言的递过招,又将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
江言望着他因冰冷为狂怒取代的发红双眼,不禁愣了愣,犹豫着堪堪避开他的剑尖却为剑刃所伤,手腕一红,那充当兵器的洞箫终于脱手而去。
“为什么?”江言再退到树下,偏头去看被衔接剑招击得四分五裂的竹箫碎片,本就苍白的脸色映了日光竟显恍惚,轻笑一声,对着沐辰风笔直朝向他的剑,缓缓道,“江湖不过一场相逢,岁月可依旧。既不契于初心,便生死永诀。”
沐辰风看他嘴唇翕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旁嗡嗡作响的声音已经逐渐增大、淹没一切,充斥着天地环宇的只有江言有恃无恐的声声恶言:
“我抽走了你的内力,又杀了郭允。”
“我一直都在骗你,一直……”
“是我让杨伊然引你去的,是你自己傻、你傻。”
“亲手杀了盟友的感觉如何?难过么?你要报仇么?”
“报仇……”
“我杀了曹煜、杀了小宋。”
“我杀了小宋!”
声音轰鸣炸响,宋修然眼眸半阖的惊恐之颜在眼前闪过,沐辰风眨眼再看却见树梢地下已尽是鲜红之色、映衬着万花的墨袍红裳与他面上的残忍之笑,哪里都是血、哪里都是魔窟似的地狱之景。
“杀了他。”
有什么声音在耳畔催促,吞吃了他思考的能力,让他魔怔似地提起剑前行,仿佛脚下踏着的是同伴的尸首、面前站着的是恶人的魔鬼,只有手里的剑是救赎一切的希望。
“杀了他、杀了他呀。”
他一直做着噩梦,从遇见他开始便在他的谎言里迷了路,而江言不是江语寒,他作为魔尊活着,他既与他对立、与他纠缠且冷血为恶,噩梦便永远不会醒。
“江言,我恨你。”沐辰风盯着他,并指擦去剑身的血痕,仿佛杀意已决。
江言站在树梢漏下的阳光里,瞳孔泛着水雾、映出他沾血的白衣和决然的模样、还有那鲜红欲滴、红光大涨的剑,唇角的笑意微微透着冷,伤手入袖摸索一番,只要亮出那支威力无穷的镏金笔便可再出杀招。
“杀了他,快,杀了他!”
沐辰风心神一动,眸色闪过如剑红光,急速出手点出难测的八卦气劲、先一步封了他的经脉,隐介藏形、厚积薄发,紫霞云涛现道威,提剑并着全力的剑招朝他心脉直刺过去。
眼前的万花分明空着手出袖,眉间心上的情绪不可度,却站在原地向他张开怀抱、不闪不避,那份笃定就像是注定要春日盛开的鲜花、静候破冰佳音。
转瞬片刻、须臾之间,浩气道长出剑的刹那仿佛已不受自身所控,剧烈的头痛参杂魂灵的哀鸣,让他瞬间头脑一片空白,经脉运转到极致,浑身的气劲都如泉涌一般加注于剑身,只听得破开血肉的闷响音隐约传来,那闪着红光的剑身已笔直没入这恶人魔尊的心口。
灌耳的魔音兴奋地尖叫到极致,剑身饱饮鲜血后光芒大盛再徒然灰暗,那时而涌起难抑的戾气同时暴涨,瞬间自天灵逸出后刹那脱体而去,四周隐隐有尸人的哀嚎与傀儡的嘶吼响起,还有绞杀之音畅快淋漓。
儿时哭泣的寒冰小屋,师父比划着教他练剑的模样,成年后宣誓入盟的情景,被冠以名号后朝他抱拳的同盟,宋修然调皮的眨眼,还有江言曾朝他绽开的微笑,从前的一幕幕如论他记得的、还是故意忘却的,都似走马灯一样快速在脑海闪过。
备受煎熬的魂灵仿佛在这短暂的时光里经受了一次洗礼,直到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重新归于平静。
沐辰风眨了眨眼,混沌而黑暗的瞳孔复现清明,映入眼帘的是江言那离他不到半寸的脸,鼻尖擦过鼻尖,唇齿似要相依,只是那静如寒潭的眼眸湮灭了最后一次光彩、缓缓阖上,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冷彻,作势拥抱的双臂明明已贴上他泛着银光的道袍,却再无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