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杀了他,而宋修然握着他的发饰横尸眼前。今日天清日晏,他让师弟身死魂销。
沐辰风在耳畔的金鼓齐鸣里将剑握紧,悲痛一过唯有满腔恨意,占据脑海的只剩江言那不停重复着的低沉嗓音,一声声带着戏谑、残忍地将一切都击得支离破碎。
从此,再无师弟的欢声笑语。
“若是他……”沐辰风提着剑柄,双眸微动看向江水滚滚而来的天际,苍白着脸色斩钉截铁地开口,“我便亲手送他下黄泉!”
“是不是,等查清楚自然有谱。”淡然如他也会面露残忍,曹煜心下微动忙做出退让,略微思忖后便朝叶榕道,“等韩大人回来,我们再行禀报。”
“不去了,你自己去。”叶榕疲惫地摆手,毫不在意地屈膝跪到宋修然跟前去,犹豫着抬手摸了摸他僵硬的圆脸,忽然笑起来,“小道士,不怕,哥哥陪你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更双更还是便当什么的……对不起,小宋
继续热下一个便当
第45章 仇起缘断(十一)
韩宇芳身为武王城的都尉历经战事,乱党之祸平定后便甚少动武,此番追踪杨伊然竟是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力与体力。她令退叶榕、孤身前往,任对方抛下部众择路而行,似是有不杀此人誓不罢休的气魄。
两人涉水踏江、飞绕乱石,又互用幻影障眼,从天朗气清的白昼追至昏黄欲雪的日暮,无论是浩气还是恶人的随从或是报信的明教已给甩得一个不剩,到最后澄江微雪,两人才一前一后行至上游的废弃村落。
杨伊然瞄准了一间空屋停下,闪身进门又横隔音域将韩宇芳阻在屋外十步,隔着薄墙残垣朗声开口:
“杨某自认不善为恶,但值得浩气盟的韩都尉穷追不舍,倒是受宠若惊。不知都尉如此赏光,是杨某哪一点引了你的兴趣?”
“杨伊然……”韩宇芳站在音域外沉声叫了他的名字,扣着琴弦并不动作,待两人僵持不语,才又缓缓气纯,“你……是你让圣墓山的杀手报信与我?”
韩宇芳一贯锐利果断的语气竟有些虚浮,杨伊然背靠着墙垣微微一笑:“是,韩都尉很意外么?”
韩宇芳听他漫不经心的琴声,胭脂下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不敢置信道:“你当真?!”
“韩都尉人已在此,若我虚言,你可会罢休?”杨伊然收敛手指,干脆拢袖抱琴,淡淡地道,“要借那些西域人的力量生擒‘紫宸剑’,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师姐?”
“你——!”韩宇芳刹那睁大双眸,将点绛薄唇咬出一片绯然。
“师姐没有想到吧?一别师门十载,当年不服输的‘杨伊’已长成这般模样,还拜了江湖方士为师,有了别名、入了恶人谷,和你互相残杀呢。”
“你……”韩宇芳哽住,见音域不再便缓缓地伸出手抚上杨伊然靠着的那面墙,“我寻了你这么久……”
“师姐方才认出我的琴,眼下应是知道我为‘妙音’罢?那么,师姐是要杀‘魔尊’,还是要夺‘神兵’,亦或是将琴谱归还、为江湖惩恶扬善?”杨伊然说得缓慢,平息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之态,又是一派彬彬有礼。
雪始终没有下,破屋内也冷如冰窖。
韩宇芳指尖一颤擦下悉索墙灰,盯着那面破败的墙垣、似乎在看隔开两重世界的屏障,站了很久才恍然道:“你现在说这些,分明是想与我全力而战。你……是何用意?”
“我为极道魔尊,与师姐这个武林天骄一战,再合适不过了,不是么?”杨伊然戏谑似地反问,旋即嗓音一沉,道,“我既让‘紫宸剑’逃脱,早晚会被你们浩气追杀,也早晚会与师姐你一分胜负。与其着了江言的道,不如快刀一手、先人一步。”
“你少时离开门派、对音律研习不够深刻谨慎,纵有‘妙音’琴谱,也实战不足,不会是我的对手!”韩宇芳化掌成拳,威胁出声,“留下琴和谱,我暂时放你走。”
“师姐莫要轻敌,琴谱不是这么好拿的。”杨伊然探手入怀,摸出一本带着温热的册子,勾唇一笑,扬手自破窗里飞出去。
琴谱落地飞起积雪,韩宇芳愣住,抱琴连退了几步,近乎失控地尖叫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如放手来战。”杨伊然平静说罢,忽然振了青衣袖摆,长指触弦拂出一串危险的琴音,喉头微动轻声道,“如此,督军也该下定决心争取了。”
————分割线—————
秦岭纵横绵延、分隔山南东西两道,毗邻京畿道,其中不乏险要山峰与陡峭断崖,藏身其中可悄无声息地与世隔绝。
冬日暖阳接连照了几天,雪融了些许,山间便更为寒冷。
有万花孤身使了泼墨挥洒的轻功入山,寻了一处隐蔽的苍翠石门而入,扯过厚氅扔予惊诧的守门护卫,又在随侍的瞩目里踩了不合季节的苔藓朝里走,见到石阶尽头头缩成一团、哼哼唧唧的小人便驻足。
“江言……你来啦……”少年从一堆破絮似的棉袍里抬起半张脸,将他浑身的冷冽看了个遍,这才挣扎着爬起来,“他们该死、该死!又坏了,坏了……江言……”
“你能白龙口牧尸,果然在山里有藏身所。”万花在他面前拢袖立着,冷冷地看他狼狈又疯疯癫癫地抓上他的腰带,又听他一通语无伦次的鬼哭狼嚎,这才垂下长发、望着他稀疏得要干枯的头发,道:“你在天策属地本不该恋战。”
“我想多叫几个人陪我。”柘衣扭头,从半身棉絮里露出尚未毁坏的半张脸,用惨兮兮的眼神看向周围一动不动的傀儡,“他们很快就坏了,我得找新的。”说着又摸向自己的心口,“只是它们不肯坏,也不肯走……”
“浩气盟围攻,你能活着回来已是走运。”江言抬眼一观周遭,说得不痛不痒。
柘衣肩膀一动神情霎时狰狞,狠狠地将他推开,歇斯底里地喊:“活着回来?!谁要活着,谁要?!你们都只会利用我,只会利用我!”
他推搡之下只似的自己踉跄后退,江言看他狂暴得气喘吁吁,不禁尖锐地开口:“不回来,还是会活着,只是坏多一点罢了。”
柘衣猛地收住喊声,愤怒又怨毒的目光刹那转悲,又颤抖地伸出削了三指皮肉、半化白骨的手去拎江言腰间的垂饰:“江言……帮帮我,江言……”
“好,但我需要你办事。”万花避开他,答得残忍又冷漠,“其一,我曾在瞿塘峡遇上东瀛困灵的阵法,后欲仿制却暗访方士道门而无果。这两日我在山间寻了处类似的地方,想来你能用你那些‘玩具’也圈一个阵出来,我要你按我说的去布。”
“不去,不去、不去!你骗了我这么久,根本不是帮我!我还是这幅样子,你还是活得好好的!我要吃了你!吃了你!”柘衣近乎怨恨地朝他喊,下一瞬已运足了内力向他袭去。
江言身形一晃便轻易躲开他迅捷如电的攻击,站稳后衣衫未乱,仍是维持着方才直立的姿势,不急不慢地往下说:“其二,我要你在七日之内遍袭击名单上的人。”
柘衣一击未得迅捷转身,使了散发着紫黑的毒掌风驰电掣朝他身躯挥过去,却在见到他朝他扬起的纸页时戛然而止。
江言晾着名单,另一手同时从袖子摸出个瓷瓶,拇指剔开木塞,将那些去了封蜡的香丸凑到跟前嗅了下,而后在他贪婪得近乎痴傻的眼神里仰面全吞了下去,勾起唇角道:“不是要吃了我么?”
浓郁的气息才绕了鼻尖便没了踪影,柘衣愣愣地盯着他平静脸面上沉如潭水的眼眸看,从怨怒到震惊再到悲伤,全由那半张脏兮兮的脸逐次显现,最后低头去看他的要求,盯着那一行行娟秀字迹,唯一的眼珠都要凑到纸面上去:“江言,你疯了吗?七天?!全部?!你……还要我去浩气营地会那‘紫宸剑’?!”
“我没要求你杀人。”江言干脆把纸页按到他脸上,“你的‘玩具’和随侍哪里都有,你隐藏的一手蛊术也无人能敌,七天对你来说不过是绰绰有余。”
“不行!他们在抓我,我不去!紫宸剑不好惹,我不去!”柘衣才咆哮一句,却猛地用双臂捉住自己的身体,左右晃动像是在自我扭打,滚到地上又缩成一团。
江言倏地皱眉,弯腰跪地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用恶狠狠的语调威胁道:“你不去,你就这样活着,永远都这样活着!”
柘衣浑身一个哆嗦,在挣扎里抬头已是半脸骷髅、半脸泪水,哭着朝他抱过去:“江言,不要……江言,我错了,我去我去,我一定办到,求你让我去死,求你……”
江言没有动,任他将干涸得没有水痕的半面骷髅连同一身血腥一起蹭上来,半晌竟抬手摸了摸他稀疏的发顶,望向山洞外耀眼的白,轻声叹息:“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柘衣……”
他这般说便是同意,少年止住哭声,狂喜着与他一同静默,唯有矗立着的傀儡偶尔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声音。
捧了茶水的随侍这才敢进来,远远将托盘搁在石阶最外,看了江言一眼又慌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