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梅香悠远绵长,雪落花开,新年将至。
☆、番外·忆少年
一
暮春,长安郊外尹家集。
冉泽清悠然自得地躺在尹家集镇中枝繁叶茂苍天古树的枝干上,将自己身形隐藏,他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尹家集是一个拥有百人的小镇,因勾连秦岭与长安,小镇平日里倒也热闹,来往商贾熙攘络绎不绝,贩夫走卒马不停蹄。小镇中央有一栋高宅大户,门牌上鎏金镌刻“眷福山庄”四个大字,门口左右各有四名彪形壮汉护守,往来于山庄门前的诸人脚步匆匆,没人敢随意停留。
冉泽清食指推开挡在眼前的一片树叶,盯着眷福山庄瞅了一眼。尹家集看似繁华热闹,实则波涛汹涌。外地人不知镇内凶险,只有常驻尹家集之人才知晓,尹家集中有两恶霸,一名尹虎,一名尹豹,二人山贼起家,数年后凭借打家劫舍抢来钱财,占据秦岭与长安这一处要地,建庄立宅,钻营投机,欲涤濯匪气,行走于光天之下。若两人真有心清白营生,倒也算是好事,然两人明面乃眷福山庄庄主,实则仍无恶不作,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沿途经过尹家集的商旅无一不遭这两人毒手,此二人又与官府勾结,商旅报官无门,要么绕过尹家集翻山越岭至长安,要么奉上数倍银两与尹虎和尹豹二人以求破财消灾。
冉泽清游历至此,听得沿路商贾抱怨,心中不忿,欲要除这两恶霸,为民除害。
这尹虎与尹豹不似寻常盗贼,能够凭依财资据此处为王数年不倒,二人非是等闲之辈。冉泽清在此观察数日,发现要灭此二贼,必须深入虎穴,不过他还未想到如何遛入护卫森严的眷福山庄。
冉泽清松开手指,正要倒回树干之上思量,眼角余光瞥见树下一道目光射来。冉泽清手搭在身后琴匣之上,与树下那人对视。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玄色布衣,生得倒是英武俊朗,嘴角微微翘起,笑起来颇为自信。他的身边站着一十岁左右的孩童,孩童粉嫩清秀,讨人喜欢。
冉泽清戒备起来,他在尹家集观察三日,未见过这二人,想来这二人应是外来客。
“大哥,你看什么呢?”孩童扯了扯大哥的衣袖,见大哥抬头望向葱茏大树,也不知树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玄衣青年笑道:“知然,你看那树上有只鸽子。”
“在哪里?”穆知然兴奋地踮起脚尖,手搭在额头上,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清一二。
“那里!”
一阵破空之声忽然传来,冉泽清心下一惊,顾不得抽出琴中之剑,伸手握住了直扑面门而来的暗器。暗器刚入手中,冉泽清便发觉不对,摊开手,手心中有一张团成球状的纸条。冉泽清忙摊开纸条,一行潇洒字迹映入眼帘:“镇外破庙,戌时相见。”
尹家集外有一座破落的关帝庙,冉泽清摸到关帝庙时,见庙中升起火光,一阵肉香扑面而来。冉泽清放轻脚步,打算藏在庙门外先探一探虚实,刚走至庙门边,一道人影忽然闪出,不等冉泽清反应,就给冉泽清手里塞了一只烤得金黄的鸽子腿。
“这破庙没人会来,快进来。”玄衣青年沾满油渍的手一把拽住冉泽清的衣袖,拉着跌跌撞撞的冉泽清就走。
冉泽清一手拿着鸽子腿,一只手又被人拽着,就这么走进了破庙。
“知然,这只鸽子别吃了,给他。”玄衣青年不顾弟弟的反对,径直取走了架在火堆上刚烤好的鸽子。
穆知然见自己盯了许久的鸽子被大哥塞进了别人手里,当即撅起嘴巴,眼泪汪汪:“大哥我还没吃饱。”
“少吃多餐,忘记了?”玄衣青年睨了一眼自家弟弟,指了指破庙门外,对穆知然说,“我与这位先生有事要谈,你去门外守着。”
“你刚不是说这破庙没人会来吗?”穆知然举起还未吃完的鸽子腿抗议。
“大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叫你去就快去。”玄衣青年推了下自家弟弟,没给自家弟弟任何反驳机会。
穆知然咬着鸽子腿,恹恹地蹲在了庙门外,替自家哥哥守门去了。
冉泽清见这兄弟情状,不由得默默同情起了穆知然。玄衣青年见冉泽清望向自家弟弟的眼中升起了怜悯之色,撇嘴道:“这小子精得很,你要同情他,不如先同情下你自己。”
“同情我?”冉泽清回头望了一眼对方,见对方抱着膀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冉泽清这才想起,自己与这人素未谋面,不由得戒备起来。
玄衣青年见冉泽清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向冉泽清拱手自报家门:“在下穆萧然,那位是我弟弟穆知然,我俩来此的目的与你一样。”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冉泽清大骇,他藏在树枝上三日,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穆萧然给瞧出了行迹。
穆萧然用树枝扒拉了几下火堆,破庙内登时又亮堂了一些,他“嘿嘿”一笑:“除暴安良,护国安民,不就是你们长歌门人的信条吗?”
冉泽清手下意识地贴在了身后的琴匣上,眼前这人不仅瞧出了自己的目的,还瞧出了自己的出身,此人眼光之毒,冉泽清望尘莫及。
“你在那棵树上呆了三天,也该知道硬闯无门了吧。”穆萧然笑道。
“你打算帮我?”冉泽清实在不敢轻易相信眼前这刚见了一面的人,而且这人痞里痞气,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
穆萧然又瞧了一眼冉泽清,见对方戒备神色更重,他丢下树枝,站起身来,在冉泽清面前走了几步:“帮你?非也,我就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做点事。”
冉泽清无语,这人可否靠谱些。
穆萧然不等冉泽清回声,兀自说道:“想要拿下尹虎与尹豹,只能智取。”说完,穆萧然眼光在冉泽清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得冉泽清尴尬不已。
“怎么智取?”冉泽清笼起手来,决定听一听穆萧然的计划。
二
今日尹家集镇上比以往还要热闹。
一娇俏小娘子带着妹妹卖身葬夫,引来一群人围观,将尹家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卖身葬夫这事在尹家集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娘子如花似玉,让人不由得驻足多看几眼。再加之,那大一些的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着实又让人生出了几分怜悯。至于那小娘子,不过十岁出头,却已有几分样貌,若再长大些,活脱脱也是个大美人儿。
这一大一小两个娘子乃是冉泽清与穆知然所扮,昨夜穆萧然出了主意,言道尹虎与尹豹好色,若是以女子之身入眷福山庄,再趁机挑拨尹虎与尹豹反目成仇,到时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可轻易拿下二贼。
冉泽清终是明白为何穆萧然盯着自己直看了,他愤然起身,自己身为男儿怎会涂脂抹粉男扮女装,简直笑话!穆萧然却摆手言道冉泽清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输女子。冉泽清挥手不愿,他道自己扮成女子又要怎样混入府中?穆萧然道这也好办,只需卖身葬夫即可。说罢,穆萧然两眼一翻,双腿一蹬,昏厥倒地,着实像是一具死尸。冉泽清嘴角抽搐,心道这人还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不过他哪会轻易这般让穆萧然如愿,冉泽清指着蹲在门外的穆知然对穆萧然道:“听说尹虎与尹豹各有一个年若十五的儿子,二人皆爱子心切,若再有一人能挑起这二子争执,定会事半功倍。不如让知然扮成小妹,随我一同潜入山庄如何?”
穆萧然一愣,随后扶额大笑,最终应了冉泽清要求。
就是这般,一头雾水的穆知然被自家哥哥打扮成了女娃娃,与身边的“大嫂”一同跪在镇中卖身葬兄。穆知然年纪轻轻,却深得其兄真传,学什么都惟妙惟肖,他先是嘤嘤哭泣,后来哇哇大哭,比起“嫂嫂”的梨花带雨,穆知然十足是在渲染气氛,引得围观路人无不动容。
盖着草席,躺在地上扮作“死尸”的穆萧然透过草席缝隙瞧见穆知然嚎啕大哭,硬是憋住笑意,没让自己“诈尸”,再见扮作“娘子”的冉泽清时而以袖掩面低声啜泣,时而愁眉哀怨低声絮絮,穆萧然险些看呆。幸好一声厉喝传入耳中,将穆萧然飘远神思拉回,穆萧然双眼一闭,继续装死。
围在冉泽清面前的众人忽然散开,冉泽清微微抬头,就见面前出现一位手握佛珠,白发苍苍的富贵老妇人,老妇人左右家丁护卫森严,冉泽清识得这些家丁乃是眷福山庄之人,心中一喜,眼泪簌簌而落。
“老夫人,这里晦气,我们快些离开吧。”扶着老妇人的侍女说道。
老妇人手持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却是摇头道:“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好好安葬夫君兄弟。”
侍女点头应诺,从荷包内掏出一锭银子,就要丢给冉泽清。
冉泽清心道这老妇人怕是要给银两施善心,若真是如此,潜入眷福山庄计划恐怕就会落空。冉泽清心思电转,哭得更是伤心:“多谢老夫人,求老夫人可怜可怜我与小妹,我们就算安葬了夫君兄弟,也无处落脚,求老夫人买下我们,让我们有口饭吃。”冉泽清算准了这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心肠软,言语之中凄凄惨惨,着实让人心又软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