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诸学子欢呼之时,隆隆脚步声响彻刑场四方。穆知然紧紧捏住燕麟晗手腕,暗道一声“不好”,未几,刑场已被数千神策军团团围住,诸学子、长安城百姓、燕麟晗和穆知然被困在其中。
“李倓莫不是要拼得鱼死网破?”燕麟晗倒吸冷气。
穆知然敛眉,这非是李倓一贯作风,他难道不惧后人唾骂,硬要杀了这些太学生?穆知然此刻思绪电转,李倓自负,不会这般糊涂拿长安城百姓及学子的性命成就他的王者之路,何况他若真让皇城弥漫血腥,城外二十万苍云军师出有名,立时攻城。城内只有不到三万神策守军,纵然李倓谋略再高,他已失民心,长安城只能守得一时。
“不对,他要以我们为质!”穆知然摇头,断然道,“燕麟晗,兵法你比我熟,若遇此等情形,当如何做?”
“啊?”燕麟晗一时未反应过来,但见穆知然灼灼望向自己,燕麟晗沉下心来,想了一想回,恍然大悟道,“擒贼先擒王!”
“左路,最尽头的那个宦官,看见没?”穆知然话音刚落,当先跃出刑场,向左路而去。
燕麟晗紧随其后,论轻功他不及穆知然,但论在阵中擒王,他不输任何人!指挥神策军的那名宦官正躲在众人之后厉声下令,并未留心刑场之上的两人已向自己袭来。
“犯人逃脱!”
当燕麟晗与穆知然快接近宦官之时,台上负责行刑的刽子手这才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穆知然与燕麟晗分左右扣住宦官咽喉,刚还颐指气使的宦官此刻吓得噤若寒蝉。
“公公,借你命一用。”燕麟晗在军中数年,气势威赫,他一开口,那宦官立时白了脸色,什么也不敢说,只敢点头。
“让他们退下!”穆知然喝道。
宦官此时才缓过神来,颤抖着说道:“圣人下令,我等怎敢违抗。”
“圣人?圣人在长安城外领二十万大军而来,何曾下令要你们将诸位学子和长安百姓团团围住?若你立即下令,让神策军于春明门迎接圣人入皇都,或许你等还能被封为勤王功臣。”穆知然冷然道。
听得穆知然如此说,宦官心下略作思量,不论领二十万苍云军而来的天子是真是假,长安城亦岌岌可危,宦官又见诸学子及长安百姓怒目而视,心道若他此刻不点头答应,只怕会立时毙命当场。横竖是死,不如搏上一搏,或许还有救。
宦官闭眼咬牙:“神策军听令,于春明门迎天子入城!”
二十万苍云军浩浩荡荡,领头骑在马上一人气韵高华,他身后跟随一飘渺淡远的青衫白衣之人,再之后赵从龙打马跟上。
赵从龙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之中的燕麟晗和穆知然,当即跃下马来,一手指着燕麟晗对天子李豫道:“圣人,那位便是燕老侯爷的儿子,燕麟晗。”
而后赵从龙又指着站在燕麟晗身边之人,欲要替李豫介绍,听得天子身边那云淡风轻的人忽然开口说道:“那位就是穆知然。”
天子李豫望向燕麟晗与穆知然两人,点头道:“他们是勤王功臣。”
赵从龙咧嘴大笑,替燕麟晗与穆知然向天子道谢。青衫白衣的中年男人则笑微微地向李豫颔首,之后又朝穆知然点了点头。
穆知然向着天子及那中年人长揖而拜,而后直起身来。已向李豫行完礼的燕麟晗见穆知然对那青衫白衣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忙问道:“那是何人?”
“长歌门主杨逸飞。”穆知然回道。
李倓昂首望着坐在皇座上的天子李豫,并不行君臣之礼。当即有人喝斥李倓,李豫摆手止住。
左右屏退,李豫只留下杨逸飞一人。李倓视线一直不落向杨逸飞那方,只与当今天子,被自己“囚禁”了五年的大哥对视。
杨逸飞淡淡视线落于李倓那方,不发一言。
“倓弟,朕不会治你的罪。”李豫斟酌半晌,徐徐道。
李倓愣怔,不解望向李豫,见李豫看了一眼杨逸飞,李倓冷笑道:“妇人之仁只会再养出一个安禄山来!”
李豫自嘲一笑:“你说得无错,五年前若是我坐上这个皇位,只怕安禄山仍活在世上,安庆绪不会弑父,狼牙军不会分崩,史思明与史朝义父子也不会反目,史朝义更不会被逼困守范阳城内。这一切,皆是你的手腕。”
“那又如何,我终究是篡位逆臣。”李倓忿忿道。
“五年前,李辅国进谗言,左右先帝诛杀建宁王李倓,建宁王殁于太原。”李豫缓步走下高台,伸手搭在李倓肩头,温言道,“五年前就死的人,何来篡位之说?”
“你……”李倓明白了李豫话中之意,他将李豫关在上阳宫内整整五年,夺了他的江山,可李豫并不追求。李倓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李豫,他紧紧敛起眉头,只觉心头滞闷,却什么话也无法说出口来。
“你可愿与杨门主回长歌门去?”李豫叹了口气,问道。
此时还有得选吗?李倓终究看向了杨逸飞,在这人面前,他总狠不下心来。
天子下令,长安城内真假天子一事乃是谣言,诸人莫再议论,违者重罪论处,史官亦不得记录一字。第二日早朝,天子恢复燕麟晗定国侯爵位,穆知然仍为四品左谏议大夫,冉泽清官复御史中丞,准许穆知然送冉泽清回乡安葬。起复郭子仪为主帅,即日领朔方军及苍云军前往范阳,围困史朝义,命其出城投降。
岁末将至,长安城内一片繁忙景象,数日之前,长安城内惊心动魄,而今街头巷尾皆是采买年货准备过年的热闹百姓。
燕麟晗百无聊奈地与燕珏在东市晃悠,东市熙攘欢闹,燕麟晗却黑着一张脸,令人退避三舍。
“侯爷,圣人已恢复了您的爵位,也准你上朝议事,你怎还闷闷不乐?”燕珏把一挂鞭炮塞进袋中,问道。
燕麟晗伸出五根手指,在燕珏面前晃了一晃:“还有五日就是除夕,穆知然还未回来!”
燕珏终是明白自家侯爷为何闷闷不乐,燕珏劝道:“穆大夫送冉中丞回江南安葬,江南路远,这一来一回也得费些时日。”
“哼!算你说得有理。”燕麟晗收回手,仍是板着一张脸。
燕珏只得仰天长叹,自穆知然走后,自家侯爷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沉,颇难伺候,他亦希望穆知然快些回来,再不然,全侯府上下,就连赵从龙老将军都快劝不住燕麟晗了。
好在第二日,燕珏得以解脱,本带着一坛好酒登门的赵从龙听见厅内传来的声音,忙抱起酒坛转身就走。既然穆知然回来了,这劝慰燕麟晗的事也就免了。
燕麟晗兴高采烈地将穆知然迎进了大厅,忙不迭地向穆知然道:“除夕穆大夫来我府上过年可好?”
穆知然捧起茶水,思量一番,却摇了摇头:“府中还有一二下人无法归家,主人不在,落得冷清。”
燕麟晗早想到对策,回道:“那又何妨,将他们一并请来,与我府上下人同乐便是。”
见燕麟晗热情相邀,穆知然也不好推辞,拱手向燕麟晗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不谢不谢,只要你不在朝堂之上参我就好。”燕麟晗笑着说了一句。
穆知然立时沉下脸色,将茶杯搁在一旁,穆知然笼手冷笑:“燕侯是要以除夕夜宴贿赂本官?”
燕麟晗立时跳起身来,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就是那么一说。”
“随意之言,乃你心中所想,既是如此,恕不奉陪!”穆知然拱手施礼,而后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燕麟晗急得直拍额头,暗骂自己是个呆子。此时穆知然已然翻脸,燕麟晗哪还顾得上费心思量巧语留住穆知然,大声喊道:“穆知然,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吗?”
穆知然忽然停下步子,转头看向燕麟晗,似笑非笑:“燕侯乃是于乱军之中取敌首级之人,神勇无比,英勇非常,敢作敢为,坦率直言,好大喜功,桀骜不驯,难听人劝,乃是我朝一等一的大人物!”
前几句燕麟晗听得还颇为自在,后几句却越听越别扭,燕麟晗张口想要反驳,却被滔滔不绝的穆知然堵得无话可说。燕麟晗只觉大半年前朝堂之上情景重现,可如今他却不敢回驳穆知然,穆知然说一句,燕麟晗点一个头,如此完全被穆知然牵着鼻子走了下去。
“燕侯,告辞!”穆知然再次推手,拂袖就走。
燕麟晗蹲在门边扶额长叹,眼见穆知然就要走远,燕麟晗忽站起身来,对前方人大喊道:“穆知然,本侯看上你了!”
快要走出游廊的人脚步趔趄,险些撞在廊柱之上,穆知然背对燕麟晗,问道:“这也是侯爷随意之言?”
“是啊。”燕麟晗点头。
躲在一旁的燕珏急得跺脚,自家侯爷果如穆知然所说的一样——坦率直言。
穆知然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燕麟晗,你个呆子!”
“随意之言即是心中所想,此话可是你说的。”燕麟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腆着脸走向穆知然,“穆大夫当真舍得再在朝堂之上日日参我?”
穆知然淡淡一笑:“如何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