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穷不由心下大惊,也不知他如今过府是何意图,更兼之眼下还又有这位同僚在座,只怕被他看到更生祸端,只好让管家去周旋,先将人让至小书斋内,只说自己随后就到。
原来,吴一穷性格耿直端方,素有铁面御史之称,又是当今皇上的启蒙师傅,在朝臣中声望甚高,靖王汪藏海一直想将他拉拢为己用,奈何吴一穷不愿同流合污,反而处处直言驳斥,汪藏海早已怀恨在心,又怕他联络了那些不肯归服自己的朝臣,合力扳倒自己,所以就格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今晨,他得到安插在吴府外的眼线密报,说是亲眼看到有一人深夜快马奔入吴府,也曾听到那人同门房自报的名号是镇远大将军麾下佐将,他便更加难安—想那姜腾海也是皇上的死忠之臣,这两人若是勾结一起,只怕自己的处境就岌岌可危,因此便决定亲自到吴府,当面探一探吴一穷的虚实。
这厢,管家依了吴一穷的话,将汪藏海和随行公公一行恭请至了小书斋,又献上茶果,只说老爷稍事便来,就退出了门外,自去忙碌去了。
汪藏海这里落了座,正打量书斋内陈设,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嘻笑,接着就听到一声“皇上,您慢些跑,当心摔倒!”
他不由脸色立变,皇上怎会在这里?
他正犹疑间,又听得几声,皆是叫“皇上”或是“陛下”,便坐不住了,起身走出了书斋,循声查看,转过书斋,便是一个月洞门,一走了进去,只见是一处精巧的花园,有两人正在园中的凉亭内嘻嘻,笑闹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汪藏海不由示意身后太监一同放缓了脚步,借了花木遮掩,小心行至近旁,只见凉亭上的两人,一人二十来岁年纪,面如冠玉,眉目英秀,穿着一身太监内臣的衣帽,手持玉柄拂尘,立在曲栏之侧,而坐在石凳上的另一人,还是名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那少年的容颜很有几分眼熟,待他反应过来,不由一怔---头戴八宝翼善冠,身穿明黄衮龙袍,腰上系着碧犀带,正托了只紫竹蛐蛐笼仰脸对着那太监装扮之人笑道:“你看朕这只大将军可威风?”
那太监装扮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陛下之物,自然都不是凡品!”
那皇上装扮的少年听了顿时连连点头,笑得更是开心。
汪藏海早已得是心下狂跳不止---他本以为吴一穷同自己作对是为了保如今坐龙椅的那黄毛稚子,谁能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野心!
他正想该如何拿到这谋逆证据,就听那皇上装扮的少年道:“张公公,朕饿了,你去给朕拿桂花糖蒸酥酪来!”
只见那年轻人应喏一声就转身去了。
汪藏海得了此机会,哪里还按捺得住,他也不怕惊吓了那少年喊叫起来,就急急跑上前去。
少年见眼前突然多出两人来,脸上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又绷了脸问道:“你们是谁?见了朕怎地不下跪?小哥,哦,不对,今日应该叫张公公,张公公说了,今日我,不对,是朕,朕是皇上,谁见了都得跪下!“
汪藏海见这少年也不惧怕,且言语有些古怪,但因一心只想快快取了物证,哪里还顾及多想,只向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立刻钳制住吴邪,捂了他的嘴,汪藏海也不顾他挣扎反抗,匆匆扯了他的冠,又剥下了龙袍腰带揣进了自己怀中。两人怕人来撞见,便扯了少年的中衣塞了他的口,又见人反绑了推入了一旁的树丛中,便急急向花园外奔去。两人一口气出了园子,回至书斋,所幸吴一穷还未到来,周遭也无他人。
汪藏海不敢稍停,带了那太监就匆匆走至前院门首,只说有急事便上轿命人疾行而去,只留下堪堪赶来的吴一穷一头雾水。
☆、惩奸贼略施小计,得灵力化云为雨
吴一穷见义亲王匆匆而去,百思难解,心内愈想愈不安,便叫了三弟去打探。
这吴三爷为人豪阔,交游广达,明面上是开古董做生意,但私底下同不少武林中人,绿林英豪都有交结,官商黑白几道他都有浸润,很是有手段。
过了个把时辰,吴三省便返回府上,脸色也有些不善:“潘子下晌已去打探明白,听得义亲王府中人说是昨日汪藏海的密探亲眼看到有镇远将军的人进了咱们府上,想必他方才来是想一探究的。”
吴一穷闻言不禁大为诧异:“姜将军何时曾派人来过?想必是义亲王故意放出口风来,到时好诬我结联党羽,治我的罪才是!”
吴三省摇头道:“潘子交结的那人甚是可靠,那人也是亲耳听得那探子禀报的,想来,这种事情,若非亲眼所见,怎敢随意胡说?况且当时汪老贼追问再三,那探子赌咒发誓,想来应未说假话。只是,你若果真未见着人,那倒是奇了!”
两兄弟虽纳闷,但此事多想也无益,于是揣测了一刻见无结果便也作罢了。
且说汪藏海得了这了不得的把柄,自知此事贵在神速,以防吴一穷做出应变,因此便一刻也未敢耽搁,直接进宫面见皇上。
当今睿帝深知吴一穷是位难得的忠贞之臣,也知汪藏海居心,所以对其所奏本不相信,但见他言之凿凿,又拿了龙袍冠冕出来,不禁也有些惊诧,赶紧命身旁的太监接了,呈递上来。待展开看时,果真是一袭明黄贡缎圆领衮龙袍,日月纹章、祥云团龙一应俱全,那翼善冠和碧犀带也都是八宝镶嵌,锃光夺目,这衣冠莫不和自己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睿帝虽心下还存疑,但此刻也不由变了脸色,细看了一遍就将冠袍玉带掷于龙案之上,不料,这一摔,那袍服冠带竟然霎时变了模样---那些本来锃光夺目的珠宝金线花绣一下就暗淡了颜色,方才还崭新的袍身帽顶上竟然出现了不少腐朽破洞,似是经年腐蚀霉变所致,再细看之下,方才看到的那些碧玉珠宝镶嵌竟然只不过是各种烧造的琉璃珠、染色硝子石之类物件,更为骇人的是,那龙袍根本不是什么明黄贡缎缝制而成,而是黄绢所糊,上头的盘龙纹章也是用各色颜料绘制上去的!
这一变化,将在场众人无不吓了个三魂出窍,战栗惊呼不止。
那御前的老太监是有些见识的,半晌方指了龙案上的一堆东西对脸色煞白的皇上颤声道:“陛……陛下,这,这似乎是装裹…..死人的敛服,奴才小的时候未进宫时,村内就有一户人家靠糊扎这些器物为生……只不过都糊的是寻常衣物,也无人敢斗胆做这个……”
睿帝本就惊骇,此刻听了太监的话语,惊惧之下,不由咬牙叱道:“皇叔,你这是何意?”
汪藏海方才见皇上面露不悦,本甚为自得,哪知会突然出此变故,也正惊惧不已,听得质问忙分辩道:“皇上,这可是臣亲自从吴府得来之物,怎会……”说着,也几步抢到案前,想再一看究竟,孰料那些物什被手一碰,便化做齑粉,随之还有一股呛人的腐霉黑气扑面而来,更恰似佐证了方才那老太监之语,显然这些物件是从那个墓穴坟坑中得来污秽不吉之物。
睿帝早已气得脸白气结,将平素对汪藏海的不满一起发作出来,拍案申斥了一通,然后拂袖而去。
汪藏海自知百口莫辩,只能咬牙忍气领了训斥,悻悻出宫,一路上愈想愈觉不甘,想了半日,不由叫过心腹,附耳交代了一番,那心腹便领命而去。
再说那时吴邪让张起灵去给他拿桂花糖蒸酥酪,张起灵口中虽答应了,但并未曾走远--汪藏海和那太监进园之时,他就已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只是闪身躲到了花障之后,且看他们如何行事。
接下来的事果然不出他所料,待二人离去,他便急忙赶过来,将吴邪从花丛中拉起,又松了绑。
吴邪还未来得及啼哭告状,张起灵便哄骗他,说方才也是今日游戏的一部分,吴邪一听,顿时又高兴起来,大呼好玩。
张起灵这里又交代他道,今日之事一定不能让他人知道,即使是他爹娘叔叔也不可告诉,吴邪向来对张起灵的话是百听百应,自然满口答应。
张起灵凝视了他片刻,不禁微微一笑,抚了抚他头顶,道了句:“真乖!”
吴邪得了夸奖,立时喜得蹦跳不止,吵吵着还要再玩一次方才的游戏,张起灵却道另有新鲜好玩之物要带他去看,吴邪听了,便立马乖乖跟随了他去了。
晚夕。
整个吴府已是一片静寂。
吴邪的卧房之内,也早熄了灯火,外间的值夜的床上,王盟已经是睡得酣声阵阵,而内间,则声息全无。
卧榻内侧,吴邪睡得正熟,气息均匀,清秀的面庞上还带了三分痴笑,双唇微分,唇角还挂着一抹晶亮的口水。
一旁的张起灵却犹未睡下,而是欹在枕上,垂眸看着身边的人,他看了半日,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捻去了吴邪唇边的那抹银丝。
黑暗中,他那双眸子反而如月映湖心,多了白日里不曾见得到的涟涟清波。
他又看了片时,伸手从吴邪半开的月白府绸小衣内扯出了那枚麒麟玉牌,在手心摩挲了几下,随后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咬破,将那渗出之血滴落在那玉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