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凝视着眼前这副恬静眉眼,唇边不由多出一抹苦笑来,这红尘俗世,情意羁绊,终究不是自己所能有的,自己也确实该离去了。
解雨臣和秀秀在吴府住了数日,便回家去了,吴邪自然又是难舍难分,怅然若失了半天,好在张起灵还在,郁郁了一阵子,就又缠着他游戏解闷。
“小哥,陪我捉迷藏吧?”吴邪晃着张起灵的胳膊求道。
“好!”张起灵答应的甚是爽快,“不过,我们不捉迷藏,换种游戏,玩大夫看病的游戏可好?”
“好啊!好啊!那怎么玩?”吴邪忙拍手叫好。
“我做大夫,你做病人,我要你做什么,你只需听话即可。”张起灵将吴邪带到了旁边的厢房内,只见屋内当中摆放了一个大大的风炉,炉上架子着一口大铁锅,铁锅上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笼屉,旁边还堆着许多木柴。
吴邪从未玩过如此游戏,立时点头同意。
张起灵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大拇指肚大小,黑色甲片状的东西,拈了送到吴邪口边,道:“来,这是我给你开的药,如今你病了,须将此药吃了。”
吴邪只闻到一股清苦味传入鼻中,不由皱眉叫道:“小哥,我最怕吃药了,好苦!能不能不要吃啊?”
张起灵微微一皱眉,“方才不是说要听我的话么?既然不肯吃,那我们就不玩了。”
吴邪一听,赶紧张口将那东西含入口中,只觉得一股苦涩辛辣,他还来不及吐出,那物竟然已经溶化,顺喉直流下肚中去了。
“好苦,好难吃啊!”他不禁跳脚大叫。
张起灵也不理会,径自到:“把衣服脱了!”
“嗯?”吴邪不解,愣怔不知所措。
张起灵却已拉过他,帮他脱衣服,待将他剥得只剩下一条亵裤,便揭开了蒸笼盖子,对他道:“坐进去。”
“小哥,你要把我蒸熟吃了吗?”吴邪愈发奇怪,歪了头看那白气腾腾的笼屉问道。
张起灵闻言一怔,目光中竟然有了些苦涩,但转瞬即又恢复了一贯淡然神色,“我不会害你。你方才不是答应过我么?小邪听话,乖!”
吴邪最喜张起灵夸他,听了果然点头应道:“嗯,小哥对我最好,当然不会害我啦!小邪听话!”
张起灵的脸色这才有了些和缓,唇角也有了一分笑意,他伸手抱了吴邪,将他放进了笼屉中,交待道:“我要盖上盖子,过会儿可能会有些热,小邪须忍一忍。”
吴邪点了点头,张起灵果然将笼盖盖好,又向炉膛内加了许多木柴。
火焰熊熊,很快蒸汽就从笼盖上腾腾而出。
“小哥,好热啊,受不了了!”吴邪立刻嘶叫起来,张起灵听闻不仅不揭开笼盖,反而伸手压在盖上,将正挣扎的吴邪硬生生压了下去。
“小哥,快放小邪出去,快点,热死了,呜呜……”吴邪已经是声音嘶哑,不住哀求,可张起灵丝毫不为所动,牢牢压住笼盖,连透气的缝隙都不留下。
就在此事,只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接着就见王盟捧了一大盘的冰镇果子闯了进来,边走边叫道:“哎呀,少爷,你可让我好找!这大热天的!夫人让我给你送果子来,要不是听到你叫,我还不知道你躲到这屋内来了……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
待王盟看清眼前景象,手中瓷盘不禁“况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脸色霎时惨变,颤着手指着张起灵,哆嗦惊叫道:“少,少,少,少爷!张,张大侠,你,你把我家少爷……怎么了?”
恰在此时,笼屉中的吴邪一声惨叫,就再也没了声息。
“少爷!”王盟顿时回过神来,冲上前去就要掀那笼盖。
张起灵只不过一摆手,就将他挥开:“别动!”
王盟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只见张起灵满面冷肃,比起平日的漠然更多了几分煞气,不由又气又怕,颤声道:“姓张的,我家老爷平时将你当贵客看待,少爷对你又那么好,天天小哥小哥叫着,只把你当亲生兄长,谁想到你人面兽心,如此歹毒!你为何要害我家少爷?就算他是个傻子,可他,他从未害过人啊!”骂声中,抄起一旁的绣凳便朝张起灵冲来。
张起灵几乎站着未动,只不过抬了抬手,王盟便再度被推出了丈许远,手中凳子也跌落在地。
王盟顿时浑身直抖,嚎啕大哭道:“少爷!姓张的,你且等着,我去叫人来,今日若不将你这禽兽碎尸万段,我王盟就妄负了少爷平日对我的恩情!”
说着便冲出房去,哭喊着向吴一穷禀报去了。
张起灵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默立片刻,这才走去反插了房门,又回至炉旁。
他揭开笼盖,只见吴邪满身彤红,汗水淋漓,已经昏死过去。
他将人从笼屉中抱出,细细揩抹去身上的水汽,便将人放到了一旁的春凳上,又盖好薄被。
眼前的人面色渐渐褪去了潮红,但气息全无。
张起灵看了片刻,伸手托起了吴邪胸前的那枚麒麟玉牌。
浓翠之中,一点血红,是他当日化入的那滴血,正好落在麒麟胸口,犹在轻轻颤动,如麒麟的心跳一般。
他将手指覆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本欲将其吸回,但临动作又犹豫了起来。
自己不能伴着他,不如留着这滴血,权当有个念想,也好,况且…..只要有这滴血在,只要自己想,日后便可知道他的行踪境况。
正犹豫间,只听房外已经是哭喊咒骂声一片蜂拥而至,接着就是捶击撞门之声。
张起灵叹息一声,咬牙抽回了手,暗暗对知觉全无之人道了声“保重”,便一纵身,人拔地而起,眼看就要撞上屋梁,却又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祸生福痴儿灵醒,得旧忆苦寻恩人
在一片哭天抢地嘈杂之中,房门终于被撞开来,吴一穷,吴夫人和众家人冲将进来,一见春凳上面若银纸的吴邪,吴夫人当即昏死过去,众人更是慌做一团。
吴三省此刻碰巧刚进家门,在门首就听说宝贝侄儿被张起灵活活蒸了,顿时血气上冲,提了刀便冲进来要寻张起灵报仇,可房内房外寻了个遍,人影全无,不由顿足捶胸,指天大骂张起灵人面兽心,又即可叫来了潘子、大奎等心腹,让他们四处寻访,上天入地也要将张起灵寻出,千刀万剐了好为侄儿报仇。
吴府众人哭的哭,骂的骂,请大夫的请大夫,一直乱到了掌灯时分,吴一穷眼见回天无力,也只能吩咐众人住了手。
遣退了众家人,房内只剩下吴家兄弟和吴夫人,吴夫人仍抱着吴邪,“儿”一声“娇”一声地啼哭,兄弟三人则默然而坐,满室凄切。
吴夫人哭得正伤心,忽然听得一声“娘,你怎么了?哭什么?”,不由“哎呀”一声,低头看向怀中,只见吴邪竟然睁开了眼睛,正满面不解地看着自己,顿时又惊又喜。
吴一穷兄弟也赶紧围拢过来。
吴邪一见三人神色,脸上更是惊讶,“爹,二叔,三叔,出了什么事么?你们为何是如此神情?”
言语神色,全无半点之前的呆傻之气。
众人更是纳罕,问了他许多话语,吴邪都应对如流,神智清楚,甚至聪慧犹常人所不及,众人不由皆喜出望外,赶紧唤了人来,将他送回房中,好好休养。
待安顿了吴邪,吴三省这里却叫住了吴一穷和吴二白道:“小邪如今不仅死而复生,且痴病也好了,我觉得甚是蹊跷---想当年我们请了多少的名医高人,都没有半分起色,如今被那张起灵上笼屉蒸一蒸就好了,自古只听得蒸馒头包子,还未听过能将傻子蒸得伶俐的!这不是邪门妖术么?再细想去,那张起灵身世也甚是古怪,我当初也着潘子他们打听过,全然探访不出他的来历师承家乡来。听小邪方才所讲述,竟是全然不记得从他走失至今的事,幸而方才我们也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张起灵的事情,不如暂且将这些事隐瞒下来。待我查清楚了张起灵的为人来历,再向他说也不迟。”
吴一穷和吴二白二人本也觉得吴邪这番经历蹊跷,此刻听得三弟如此说,都觉得有理,于是便暗中吩咐了阖府上下,皆瞒不提张起灵之事,只说吴邪大病一场醒来,便恢复了神智,对外也是一样的口径。
吴邪对此说也并无疑惑,心中反倒愧疚这些年来家人为自己所耗费的心血,因此格外孝顺听话,并遵从吴一穷的教诲,跟随特意为他延请的先生读书习字。
吴一穷为人开明,并未想要儿子苦学致仕,所以吩咐了先生每日功课不限多寡,只随吴邪意思,故此吴邪倒也自在轻松,只是,他总有怅然若失之感,总觉得自己遗忘了某些事物,且这事对他很是要紧,可无论如何费尽心思去想,都记忆不起是何事,待要问旁人,又不知从何开口,就这样日复一日,心中渐渐郁结起来,人也不似刚刚醒转时那般开朗。
吴一穷和夫人生怕他旧疾病复发,干脆停了他的课业,每日只让王盟陪伴他游玩散心。
转瞬就又过了数月光阴,早又是冬尽春回,草长莺飞的三月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