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白玉堂转开眼盯着桌角上的雕花,“大哥留下来的书我都没看完,连楼小冲都斗不过。”
“丧气什么,又不是怪你这个。”韩彰绕过半张桌子来,拍拍五弟的头,“各人有各人的能耐,子承父、弟承兄这种事,有了是佳话,没了也是缘法,除开泰山脚下孔夫子,哪个人家传千古?二哥的意思,就是想要你明白——虽说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可这上天入地他路不同,五弟你是武学上的好材料,年纪轻轻就扬名江湖,说到这交朋友,可得千万慎重才行!”
“啊?”白玉堂不是很明白他二哥的意思,扬起脸来,“大哥教我不准结交匪类恶徒,我都记着的呀。”
韩彰虚握拳咳了一声,又转回桌子那边去了,伸手继续理画纸:“二哥是过来人,多出你这十几年不是白活。有些事说不上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但是……也分对谁做。就好比说,那位曾经的南侠、现在的御猫,你和他玩得好像挺好——可他毕竟头顶乌纱身披红袍,走的是加官进爵的阳关大道,天子青眼百官敬重,兴许哪天还娶个官家千金进门,子子孙孙都是跳过龙门那边去了的主,和咱们喝的不是一江的水。”
白玉堂想了一想,犹豫了几回,终于还是坐端正了才说话:“二哥,这个我有想过,其实咱兄弟们之前对展昭都是偏见,和他相处久了,这人没什么架子的。再说,交朋友么又不是……娶媳妇,管他穿的什么袍子喝的什么水呢?”
“呵,呵呵……”听他这话,韩彰忽然笑起来,自嘲般地摇摇头,“也好,也罢。五弟你若能心中有数,是再好不过了。”说着话他抬眼看看窗外,不知何时起了层层的云,满天阴沉沉的,莫不是要下雨。想起这秋雨淋了最易着凉,他便叹一口气,催五弟回去歇息。
辞别二哥,白玉堂起身离开屋子,刚走到院子里,却听一声“五弟”,回头看去,是二哥站在窗边冲他招手,想是又有吩咐,便近过去。
“我刚说的那些,你还是记在心里——没事就自己琢磨琢磨,早点想通了少走弯路。”紧紧盯着他五弟的眼睛,韩二爷压着嗓子嘱咐道。直到看着白玉堂认真点头应下了,才一笑挥手放他回去。
爬爬山坡吹吹风,转眼就到二鼓时分。屈指算来,竟已是八月十三,天上月亮也差不多该是圆的了,此刻却被乌云一遮看不见。白玉堂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住处,灭了灯烛解了衣衫,躺倒在床上却睡不着,满脑子里头,那人,那案子,那些话,全都千头万绪,乱得很,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一团乱麻样。这么想着,连稀稀落落的秋蝉鸣声都格外刺耳起来。
忽然一阵风稍紧,蝉声弱了下去,倒有风吹落下的叶子打在窗棂上,细细的树叶借了劲风之力,也敲得笃笃作响。白玉堂听了一会,忽地翻身跃起,反手从枕下拔了刀出来,拉开房门,只着中衣出到庭院。
乱麻须当快刀斩。
好个白五爷,也不待这阵风停,也不摆架势不作起手,随意半步踏出,刀光逆着风向过去,似是要斩断风头、划破风身、直通到风尾一般——那风虽然无形,这倏然一刀又灌了内力撞去,激荡之下,周身丈二风中乱舞的树叶却碎开了大半。这一刀当然不是要劈什么树叶,也不打算殃及院门口的老树,趁着一刀下去,几丈方圆当中天风为之一顿,白玉堂足尖发力跃起,稳稳落下时脚下恰是屋脊一端的白虎神兽头。
挽个刀花,那风头却没再劲起,倒是落下雨点来。拉长了打着旋下来,砸在白玉堂脚边的青瓦面上——好大的雨点,数上十个凑一总大约就能够一钱。也罢,水泼不进,虽说连长街卖艺的都能玩上一手,如今五爷为了解一腔闷意,也权来耍耍。何况长街卖艺,哪有使老天爷给搭手、使漫天暴雨来泼的呢?
雨下了几乎一个时辰,才渐渐要收了,白玉堂从头到脚没教半个雨点砸着,却也湿漉漉的,一则着实费了力气出了汗,二则也是雨雾润的。眼看雨小了小了就要停下,他手头这招耍到半途却忽然收了势,倒提着刀半仰头看天——为刀气所滞,待他眨了眨眼,细细的雨丝才从头上三尺淋下,渐渐打透中衣,凉凉的,与汗水混作了一体。
风雨欲来,人力再大胜不过天去;可是五爷不停手,老天也没辙。什么时候五爷高兴了,也是个清爽畅快。
白五爷心情大好,刀交左手,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回头。
“哎哟我的亲五爷,你练功就练功,淋的什么雨呀!”撑着青布伞的老仆白福从回廊下闪出来,急急地嚷着,“赶紧下来换个衣裳,喝个姜汤——这大半夜的……万一您老人家受了寒咳嗽起来,又是咱们的罪过!”
“好,我下来就是。”白玉堂跳下屋檐,“还没睡啊福叔?”
白福苦笑:“五爷自己不知道,您这一耍大刀啊,整个院子前前后后都是那什么‘杀气’,大伙后脊梁都冒冷汗,哪里还睡得着!”
“怎么不早说,”白玉堂皱眉,“我以后会注意的。”
呵呵,要不是困得脑子不够用了,谁敢说不让您在自己院子里练武啊?白福掩着口打个呵欠,去喊人——五爷折腾完了,该怎么伺候怎么伺候。
由着老福叔里里外外转悠着安排,干净衣裳,热水,姜茶,不一时备齐,白玉堂才独自锁上门,收拾这一身汗水两脚泥。再躺回床上去时,已经是三更过去交四更了。
一觉睡到日头高,白玉堂是听着院外吵吵嚷嚷的声音醒来的。侧耳细听时,是许多下人正忙碌着搬东西。想来是东西比人多,车子比路宽,两下里对住了不肯想让,正在那里争执。
“都是新来的么?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院子,敢在这浑嚷嚷!”这是白福嫌吵在赶人了,外面又叽咕了一小会才各归各路散了。
白玉堂系好了袍子刚要出门,正赶上白福提着食盒敲门进来:“五爷你总算起来了,这都热了两回了,再冷掉就得便宜那帮鬼小子了。”
“啊,放桌上吧。”白玉堂关心的却是另一样东西,“今年干娘可也曾派人送新酒来?”
“有,有!”白福挤着眼睛一笑,“早多少天就送到了,六十斤的大坛子,整十个,稳稳当当的都在窖里收着呢。卢大爷交待的,一半都归您!”
“好。福叔,”白玉堂看着清粥小菜摆满一桌,忽然笑起来,“你去找些五斤十斤的小坛子,拣最好的分装些出来——坛子要精致些的,也等过了十五,我要拿去会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白福就是原著里那个冒五爷名字欺男霸女的坏人,但是他做坏事的剧情被楼小冲蝴蝶掉了,所以他目前还是个没啥大恶的白家老仆。
韩二爷和白大哥到底有没有JQ么【喵喵喵童鞋好敏锐喔】就不做明确设定了,怎样理解都好。毕竟白大哥在圈内很多姑娘心目中是有他的经典配对的,而白大×韩二这对并不是非配不可。
望天,所以这章的内容总概就是:细心的韩二爷发现一点苗头想要掰直五弟,结果可能也许大概反而推了他五弟一把,促进了某方面的开窍,嗯。
第18章 万里寻
“楼、小、冲。”一张薄薄的纸拍在了桌子角上,蒋四爷翘翘胡子一挑眉,摇着扇子走了。
白玉堂左手放下粥碗,右手放下羹匙,呼出一口气,轻轻揭起那一张纸来。
纸是最寻常不过的八行朱丝栏,只稀稀落落地写着几行铜钱大的字。以四哥交结豪杰之广、红颜知己之富,也只查得这么一点出来么?不过……再怎么说,到底是自己四哥,嘴里嚷着不给官府做白工,可终究还是看着五弟的面子查了这些时日。
白玉堂皱着眉推开桌子,找出先前楼小冲留在马鞍下的一叠机关图,一张张地仔细翻看起来。白福袖手站在一边伺候着,眼瞧着他家少爷被蒋四爷一张纸逗得连饭也不吃了,只顾看那一叠的纸。可是白玉堂在那专心地瞧东西,哪怕他瞧的是春宫画本呢,下人们也是不敢胡乱打搅的——这位爷生得端正,武功更是没话说,惟独这脾气么,啧啧,还真不是很好。
半晌,白玉堂才终于摇摇头,把图纸都卷作一卷袖了,刚动了两匙的粥也不再理会,一声不响地,抬脚就出门去了。
白五爷走得快,老家人也没指望能叫住他把早饭吃完,只得自己哼着小曲收拾碗碟。
若这世上有什么敢拍着胸脯说肯定快过白五爷的,大约就是日头老爷了。转眼间八月十五过了,很快就是九九重阳。
其间五爷上过一趟京城,没找着要找的人——据拦他在开封府衙门口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这几位说,展大人领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去了哪里,无可奉告。总算念着展昭的屋子也在这院里,拆了他家大门不大好,白玉堂才一甩袖子,跑去大哥的酒楼要了个雅间,独自喝了半天闷酒作罢——所谓天不遂人愿,或者好事总多磨,就是这么个理。
总而言之,九九重阳节这天,白玉堂来到了江宁府他干娘家开的酒馆。说起来,他最怕□□娘唠叨些不准打架、早寻良配的话头。他本是在京里见到有细木匠手杖造得格外好,估着干娘的身量订了一支,想悄悄路过酒馆喝上一碗,瞅个空子把手杖朝干娘房里一丢就开溜的。谁知道原来徐庆徐三爷刚好也是这天带着媳妇来给老人家拜寿,当头撞上五弟,直接就给嚷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