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不愿和四哥动手，只得收了势，却听卢大哥冷哼一声：“三番两次来陷空岛胡闹……”
“当家的，”卢大嫂忽然插话打断他，“随他去吧，只当给孩子积行了。”
这句话卢方却不得不听，他夫妇一把年纪才怀上这么一个儿，他正恨不能让陷空岛上下统统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呢。“夫人说得有理，”卢方把水囊向袖子里一揣，“我去找老二老三，让他们意思意思算了，哼，便宜了姓展的。”说罢他一撂袍子就向外走，招呼着蒋平跟上，却对白玉堂狠狠一瞪眼：“你不许跟来，就在这老实候着，照看好你嫂子！”
卢蒋二人一走，白玉堂哪能呆得住。他大嫂笑吟吟地端着盖碗喝燕窝羹，门口管家卢信不说不动活像一颗老树，院子里那老树上却挂着稀稀拉拉的果子，风吹一阵就颤巍巍地摇晃一阵，只是不肯掉下来。白玉堂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时不时瞄一眼正座的大嫂——好像有了身子的女人是惹不得的，不然他就搓手跺脚求嫂子放他去救展昭了。
等等，为什么要说“救”？白玉堂正晃到窗口，忽然脚下一顿，忍不住开口问道：“嫂子，你知不知道……大哥他们究竟要把展昭怎么样？”
“能怎么样啊，那可是官家的人。”卢大嫂放下盖碗和调羹，“真那么不放心呢，你就溜去看看——嫂子这好好的呢，哪里就要人盯着伺候了。”
“那……谢谢嫂子了！”生怕大嫂反悔似的，白玉堂一个抱拳，反手按着窗台一翻身就窜了出去。
“这孩子可真是，”卢大嫂摇头笑笑，“卢信啊，吃不下了，撤了吧——往后啊，记得叫厨房少放些糖，腻得慌。”
且说卢方和蒋平赶去通天窟，路上恰好遇到韩彰回来——这位韩二爷却不答大哥的问话，只是摇头冷冷一哼，径自回自己院里去了，卢、蒋二位不由得心下犯疑惑。不多时绕过几道假山，转来通天窟底下入口，虚遮的石头早搬开在一边，大敞着的洞口里传出阵阵笑声来，这么爽朗憨厚的嗓门，一听就是徐老三。
“我听他们好像来了——”徐庆探头出来看，“真的，大哥，你们可算来了，这日头一落，小风吹着还挺凉的，我还寻思呢，别把人动感冒了，你们再不来我就领展大人上我屋里去了！”
卢方和蒋平对望一眼：老三这是被展昭策反了？大约老二就是被这个气走的？
跟着徐庆背后火光亮起，是展昭举着火把出来：“展某见过卢大侠、蒋四侠。此番又来叨扰，蒙几位侠士高量海涵，真是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过意不去才对咯！”蒋平一愣，接了他的话茬，待要再说时，却被大哥暗暗一把拦下。
“咳咳，”卢方清两下嗓子，“展大人果然是艺高人胆大，我这小小陷空岛路径也是熟识得很了。大人此番夤夜来访，不知开封府又有些什么指教？”
展昭有些为难。原来他等白玉堂不到，反倒是先来了韩彰又来了徐庆。小心赔罪交谈几句，不知怎的却叫徐三爷拍着肩膀认了他作朋友，还叫人拿酒菜来给他——气得韩彰一跺脚转身走了。而他刚和徐庆聊了几句岛内岛外人物要事，卢方、蒋平这两位不好应付的又赶到了——惟独不见白玉堂出现。
眼下却不能不仔细应对，展昭想着还是先赔罪：“月前不辞而别，是展某得罪在先，幸蒙皇恩浩荡，白五侠平安无事，展某原本就该登门请罪；今日来此，却又有……”
“又有什么事、不提也罢，您这贵、人、多、事，啧啧，总归和我等草民是两不相干！”展昭说到一半，蒋平早一扇子虚切打断他，“咱们只说上回，万一这苍天多变，皇恩不是那么浩荡——请罪请罪，你现在拿什么来赔罪啊、展大人？”
这话问得重，看着展昭眉头轻蹙满怀愧疚的样子，蒋平心里舒坦了一些，悄悄和大哥对着一点头，再甩眼色示意三哥别多话——刚待再说两句加把火，只听树叶哗啦啦响得不寻常，随即白影一掠，他家五弟轻轻落下地来，手里还提着个白布包。
“发什么呆？收拾东西，回开封府。”白玉堂推了展昭一把叫他进通天窟去整理，自己则挡在几位哥哥身前：“上回他走是我带走，这回他来是我带来，哥哥们要生气也该找白玉堂才是。”
怪不得老二会被气跑。卢方握一把拳头虚捶山石：“老五啊……”却没有接着说什么了。
白玉堂看看大哥，好像很生气很无奈的样子，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吃里扒外了一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呆呆守在洞口，听着海风穿过大大小小石穴的鸣响。
展昭只有一个包裹一把剑，所谓收拾只是打了转就得。他这一出来，白玉堂却像是得救了一般，松一口气：“走。”
说着话，白玉堂向三哥身边斜斜压了一步，徐三爷自然后退半步，放他二人过去，还问了一句：“不再吃点啥么？这就走了？”
“带着了！”白玉堂扬一下手里的布包，“多谢三哥！”
“老五你给我站住！”卢方终于怒了，“展昭要走就走，哥哥们也没说要他留下什么！你这跟去算怎么回事？眼看就到中秋了，你、你就不能老实在家过个节么！”
白玉堂站住，回头，看着大哥不说话。倒是他身边展昭笑起来：“承蒙诸位义士的恩德，展某既非第一次来，到渡口的路还认得，也不必白兄相送，不如就此别过。”随后他又低声劝白玉堂：“展某此去，恐怕要多与各地官府衙门打交道，白兄同来或者反有不便。”
“好啊。”白玉堂转身把白布包向展昭怀里一塞，“本来就是怕你不认得路，被些花花草草迷晕了，既然如此，你走就是。”
展昭掂着布包提稳，心中有数：“多谢白兄。”
“那么多话，还不快走。”白玉堂赶走了展昭，看着他深蓝色的袍子沿着月光下的小路转过山丘去了，才回到通天窟前来：“大哥。”
“……你呀！”卢方跺一脚地，丢下几个兄弟不管，自回庄里去了，倒是蒋四爷摇着扇子叹了一阵气，终于凑近了他五弟道：“老五啊，说你年轻，你还不信。大哥不放水，你真以为你就能偷着水袋？嘿嘿，这也就罢了——四哥不发话，你真以为还能那么好运、找着个不漏水不开胶的船给你那展大人用？”
什么意思？！
白玉堂听了四哥这话，不及细想，转身就是发足狂奔。到了岸边，只见粼粼的海面上，一闪一闪的火光，那小船悠悠的，已经离对岸不远了。他这才略松了口气，抱着刀坐下来，盯着那火光一点点移过去，停住，想是靠了岸，过了一会，才又斜斜地向着偏北一点的方向去了。
“夜里风凉，五爷就算功力深厚，也别吹得太久才是，且这石子地也阴冷。”白玉堂抬眼望望，是大管家卢信笑着对他说话，“再者，五爷此时若是无事，二爷刚交待下来，让请您去他那坐坐呢。”
陷空岛就只有那么大，白玉堂有心拖拉，也不过一刻钟就来到了二哥院子里。这院里没栽什么高大树木，敞开的窗子透出一片烛火通明。
五弟踏进房门来的时候，韩彰正在翻看厚厚一大叠的画，白玉堂这五年来的习作大半都是他搜罗了来。
“老五，二哥叫你没事就练两笔画，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玉堂摇头。他没有想过那么多，不过韩二哥虽然人有点闷，却对他疼爱有加，他也想让二哥高兴，何况画理中偶尔也能悟出些武学来，便很听话地去学了。
“为了你大哥。”
“大哥？”
“嗯，你大哥，白金堂。”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这个才是真·见家长= =【不，其实仍然很大雾。。
小别胜啥啥么，短暂地分开一下有助于两只冷静反思彼此关系什么的。。
第17章 快刀斩
“我认识金堂的时候，你还尿床呢。”
“——二哥！”
“坐下。”韩彰一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二哥说说有什么掉面的么？你现在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白玉堂瞪了椅背一眼，滑半步过去坐下，却觉得木头板子硬硬的，害他浑身不自在。正坐，偏坐，翘脚，躬身，直到屈起右脚踩在椅子沿上，再横过刀鞘架着膝盖，他总算舒坦了一点，支起头去看二哥。
韩彰一边翻检着画纸，一边拿余光瞄着五弟，由他在那折腾。直到看白玉堂坐得安稳了，才又开口：“那会儿，你也是这么淘气。”
白玉堂右脚放了下来，直起身子，刚要说话，他二哥却摆摆手：“好了，不说你，说你大哥。”白玉堂只好按下性子，换一边脚踩椅子听他说话。
“你大哥比你稳当得多了，”韩彰端起茶碗喝一口，“就说给人茶里掺醋这事，他一辈子都没干过——老五你渴了就自己倒水。”
正想分辩什么，听了二哥这话，白玉堂借着台阶伸手拿起壶来倒茶，顺手也给二哥添满：“……二哥，你叫我来，不会就为了骂我淘气吧？”
韩彰失笑：“啊，只是话头说到了，就提起来了。其实呢，你二哥我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忽然想和你讲讲旧年那些人物，感慨两句——当年我和你大哥呢，他弄机关，我弄炸药，都是闭起门来做功夫，没少为此耽搁拳脚刀枪，可是苍天不负，偶有小成，心里头那点得意，也正是我俩彼此最能体味。说起人生知己，做到这个份上，就什么都不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