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有种冷场的特质,原本大家抢粮食都显得格外热闹,他一到,就那么静静站着,吵了好几天都静不下来的人群,都凉下来了。一个个看着他付钱,面无表情地拿烧饼,装上带走——
人群都愣了一会儿,待他走了,才反应过来,刚刚都怎么了,立即又进入了抢粮大战之中……
实在抵不住饿,孙秘书就直接拿出来边走边吃了。吃着吃着,目光看着了一人,差点噎住要吐出来。可一连饿了好几天,肚里全是清水,倒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孙秘书木着脸转身就要走,尽管他也从来没有什么别的表情,那人却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右肩上。孙秘书的嘴角轻轻抽搐了,半句话也没理对方,既不转身也不回头,抬腿就要走。
那人硬生生将他身体扳转了过去,沧桑的脸上满是算计的精细的笑容:“小孙啊,这么对待自己的上司,难怪,啊——”对方眼神饱含深意地扫过他手中的烧饼,“沦落到这种地步。”
孙秘书的嘴角彻底抽搐了,徐铁英这话一语双关,一是在埋怨自己背叛了他,一是在嘲讽自己,为另一方做事最后却连一份饱饭都吃不上。
只能僵硬了神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是难看得很,脸色黑得像暴雨天:“徐局长,您有事”
徐铁英:“无事,只是要去见单副局长一趟,交代些事情。”说到这里,徐铁英可以顿了顿,说出的话那般轻描淡写,“约好了在齐斌楼吃饭,我出门时间紧,没带副手。”
孙秘书暗地里咬了咬牙,齐斌楼……真是够了。
孙秘书:“前方就是电话亭,您可以打电话给您的副手,我见徐局长的专车未在此地,想必还在警局。您让副手开您的专车来,要不了几分钟便能到齐斌楼了。”
徐铁英的脸彻底黑了。
孙秘书看他脸色不详,不想再跟他纠缠,道:“徐局长,您没事,我还有事,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抬腿便走。
徐铁英这才少去那许多弯弯绕绕,将人一把拉住,丝毫无局长之风范:“你饿了这么多天,难道就不想吃顿饱饭!”言语间多是咬牙切齿。
孙秘书这才停住了脚步,冷声道:“徐局长,不要忘了,您前几日才刚刚摘了我的军帽,赶我出了警局,让我滚着出了中央党部。”
徐铁英听了这话,长长叹息一声,慢悠悠的说:“小孙啊,先吃饭,我们先吃饭,吃饱了再来计较这件事。”
孙秘书冰冷的眼睛才转到徐铁英的脸庞上,缓缓地移过,最终定格在那双年长精明的眼睛上,想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也真的是饿了,看了眼手中烧饼,再想想齐斌楼,孙秘书垂下眼,长长睫羽在俊朗如玉的面颊上落下一层浅灰色的阴影。
“好。”他轻声说。
在手术室外整整等了一下午,原本艳阳高照,此刻却是日已西斜,温暖的橘色光芒静静倾洒在每一个人身上,给北平市莫名添上一分静谧和平之感。
医生出来满面喜色,告诉方孟敖病人真是福星高照,手术非常成功,现在还在修养期,若是不出什么变故,再过几月便能出院了。方孟敖一听这消息,不禁大喜过往,也忘了自己一整天都没吃饭,轻手轻脚就走入了病房。
崔中石正静静躺在床上,胸膛平稳地起伏着,那是代表活着,呼吸的节奏——呼,吸,呼,吸,只要他的崔叔保持下去,就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
那双温和的眼睛沉静地闭着,暮光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跳跃,干裂的双唇上徘徊,像是一群跳舞的精灵围绕在他周围。
于是方孟敖就静静地看着,崔中石就静静地睡着。
看着看着,方孟敖也抵不住几天没睡觉的疲累,攫取了崔中石的半片被脚,枕着沉沉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觉得萌哒哒,但是好像文风歪了肿么破。
哈哈~ 只要大家看得开心就成。
后面要持续撒糖啦。
崔叔苦了这么久,当然要发糖吃。
想了很久,解放战争结束后要让大方和崔叔到哪里去呢……
三年国民经济恢复和三大改造时期他们还能过,但是到了后面的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想都不敢想,崔叔这种精神高贵的知识分子是妥妥的批斗对象啊。
方爸想让大方去美国,可这时候美国和中国那关系……咳咳,又临着美苏争霸,这世界哪都不安全!
香港台湾澳门哪哪都难得讨生活。
咳咳,郑重地祝大家元旦快乐啦~
☆、温柔为何物(慎入)
沉睡中的方孟敖,尽管夜已深沉,他身上只一件单衣,却也睡得甚为安心,嘴角甚至带着浅淡的笑容。蓦地,头顶落下一片轻柔地触感,如云如雾,却是意想不到的温柔。睁开惺忪的双眼,却是看着了崔中石刚刚拿离他头顶的右手。
崔中石难得在他睡着的时候“偷袭”他一番,此刻被看了个现行,不免有些尴尬。方孟敖却笑了,笑容爽朗像个天真的孩子,他如获至宝地拉过崔中石那只右手,极具绅士礼仪地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抬头,充满魅力的双眼深深看着崔中石——
崔中石竟然笑了,不仅没有任何羞怯之意,还尤为开心:“你还在学校时,便是这样对待那些女同学的吗?我真要向你学习。”
方孟敖这才稍稍正色道:“不,对待女同学我向来以礼相待,只是……”
崔中石追问:“只是什么?”
方孟敖突然笑了,笑里竟有一丝羞涩:“我曾经帮助过一个女同学,那女孩特别大胆,很像美国人,在夜里主动吻了我……”
崔中石看他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笑了,挪揄道:“方孟敖同志,我代表党组织夸奖你,前途无量,魅力无穷啊。”
方孟敖同样也笑着回敬:“崔黎明同志,上海的林子涵来了,说找你有事。”
崔中石的轻松愉悦的笑容这才缓缓消失了,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和嘴角淡淡的笑:“你都知道了什么?”
方孟敖摇了摇头,淡声道:“除了你真名叫崔黎明,以及林子涵是你的前情敌和青梅竹马外,关于你我一概不知。”
崔中石被这个“前情敌和青梅竹马”的说法弄得很无奈,也感受了方孟敖的情绪。
你了解我的所有,可我知道有关你的,最后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平静了气息,用右手将方孟敖的手握住了,手指穿过方孟敖指间的缝隙,两人十指相扣,彼此间肌肤传来清晰的触感。方孟敖的神情变了,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深深地喜悦。
崔中石看着他的神情,缓缓地说:“我从没有想过要把这些话说出口,原本准备是让它们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可是现在,我愿意把这些都告诉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崔中石的表情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清朗温润的嗓音也凝重了。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 说到这里崔中石刻意停顿观察方孟敖的表情,见对方虽然震惊但仍是非常认真地在听,便接着说了下去。
“你不用担心,死亡往往很短暂,在那一瞬间人的躯体便停息了,所以痛苦的感觉是一闪而过的。然后我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可以看见自己的尸体……”崔中石说着,眼中是模糊的往事。记忆以光速向前穿行,述说也越发真实动人起来……
“我看见了孟韦,马汉山还有徐铁英,一群人都在吵架。孟韦是为了你,徐铁英是为了钱,马汉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当时感觉就像看了一场闹剧,我甚至恍惚间能够碰到自己的尸体……”说到这里,崔中石轻轻笑了笑,发觉右手被方孟敖的手握得更紧了,对方干燥年轻的手传过来的是支持和鼓励的力量。
“后来我醒了,回到了你要去接受南京军事法庭审讯的那一天。于是我又像上辈子一样拿钱贿赂了徐铁英,希望他能够运用中统的势力来保你。上辈子我就是因为这个,间接被孙秘书压到西山监狱,最后被马汉山执行了的……这些话本不该告诉你,但是……那都是过去了的事,你也有权利知道。”方孟敖听了他的话,看进他的双眼里去,明明是极尽荒唐的言语,他却找不到半分的欺骗,那其中,满满的都是真挚和信任。
信任,信任。
让心从里到外头都暖的发热,暖的想要亲吻眼前这个人。
“后来……后来你吻了我,”说到这里,崔中石眼中又流露出一丝挪揄似的笑,方孟敖不自觉地别过了脸。
“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缺乏亲人的爱,我只是在那时填补了你缺少亲人的空缺。可是越到后来……孟敖,你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我都感受得到。”崔中石说。
“而我,也最终陷了进去。”
轻轻吐出这句话,两人之间便是亘古的沉默。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无声的,他们之中甚至没有人想过这些事为什么要发生,它们的发生是否正确,但是这一切完全都没关系——
崔中石完好的右手轻轻拉过方孟敖的后颈,将人拉至自己身前,注视着他年轻而英气的双眼,笑容极度温暖和蛊惑。缓缓、缓缓地,朝着对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