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白又软,又暖和。
谢枯荣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在被子里打了几个滚,然后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那一夜,他梦到天上落下,温暖柔软的雪,像是谁展开了雪白的袖子,将他包裹起来。
第二段
这个落脚点离昆仑入口很近,谢枯荣本来只准备待一个月,却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一气待了快小半年。
有天早上,他乘着机关木鸟去采药,看到了白墨。
纯阳道子腰上拴着根绳子,摇摇晃晃的在山壁上采什么。
道士武功实在糟糕,纯阳一齤手本应飘逸无比的梯云纵,他使来活似跳房子,谢枯荣俊美面孔上毫无表情,只冷冷旁观。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弥开。
谢枯荣眯细眼,看到道士开心的抓到了一只天雪蛛,就笨拙的,像只蹄子不太好的大白羊,拉着绳子慢慢把自己拖上悬崖。
谢枯荣尾随道士出了昆仑,看他到了集市,把天雪蛛换成了满满一吊铜板和一包盐,就转身又回了昆仑,向他所在的山洞而去。
谢枯荣不再看了,他一踏脚下飞鸟,破云穿空而去——
结果这次,当白墨蹑手蹑脚走进谢枯荣山洞的时候,便看到此间主人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把他唬了一跳,对方低沉沉说了句,过来。
道士犹犹豫豫地走过去,谢枯荣道,手。
道士伸手,谢枯荣不耐烦地道,那只!
白墨想了想,正要搪塞,谢枯荣一双眼凝冰结雪地扫来,他立马乖乖把爪子呈上。
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上,上面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谢枯荣默默为他包扎,白墨安静看他、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谢枯荣漆黑乌发间,隐隐一点白皙细腻的额头。
白墨唇角就有了一点笑意,谢枯荣为他包好伤口,抓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丢到他怀里。白墨打开一看,却是一包萤石。
他不解地看他,谢枯荣也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便闭目敛袖,盘膝打坐,再不理他。
白墨歪着头掂着手里一包萤石看了片刻,面孔上就现出了一点了然的神色,他把盐放好,走回谢枯荣面前,当着他的面,把一包萤石妥妥当当收好,谢枯荣睁开眼,俊美面孔上现出一点点满意的神色,从唇里吐出四个字,“不许受伤。”
白墨用力点头,问他这包萤石换了钱,他还需要什么?
谢枯荣也不答话,只皱眉看了他片刻,便一把拉住他袖子,白墨武功低微猝不及防,一把就倒在榻上,面孔撞到他肩上,头发从谢枯荣唇角拂过。
——这个道士身上,有温暖的香气。
白墨连声道歉,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谢枯荣一把按住,低着头,凑过去仔细从他面孔嗅到颈子上。
白墨整个人就傻了,他嘴里喃喃了几句,谢枯荣没听清也没兴趣,只是把白墨嗅了一遍,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香料?”
白墨尴尬得很,低声道,贫道穷成这样,哪里还有钱买香料……
谢枯荣不信,但是以他的鼻子也分辨不出来这股味道里到底是什么香料配成的,干脆手底用劲,把道士放倒,仔仔细细,又嗅了一次。
——谢枯荣实在嗅不出来白墨身上的味道到底是怎么配制而出,直到他和白墨两情相悦,交颈缱绻,他才领悟,原来,他觉得好闻,仅仅因为那是白墨的味道。
等他起身,白墨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方玉盒,递给谢枯荣。
正是装着珍贵药材,谢枯荣给他的那个玉盒。
谢枯荣没有接,道士面孔上强撑着的一点笑意就暗淡下去,他强笑道,之前没有遇到你,不敢贸然还你,现在……
他把玉盒放在谢枯荣面前,低声道,我出去得太晚……已经用不到了。
谢枯荣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去拿那方玉盒,只淡淡道了一句,医病不医命。
道士没有说话,谢枯荣把玉盒向白墨的方向推了一下,道,收好,也许别人用得上。
白墨本来暗淡的脸色,因了这一句,而现出一点血色来。
谢枯荣轻轻地笑了。这一笑,风流惊动。
他一双凤眼眼波流转,凝冰一般的寒意悉数在这一笑里化为春水一软,恁般好看,仿若明月凝露,萤光结情。
他对白墨道,白墨,我姓谢,名枯荣。
白墨眨眨眼,然后终于想起来什么一样,睁大眼睛看他,脸上却不是谢枯荣以为的诧异惊惧,而是一种放下心来的温暖表情。
他说,小谢清发,太素枯荣,江湖上都说你是尸魇之主,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人。
说的时候,白墨眉眼弯弯,笑得有点天真的意味,谢枯荣却一扭头,冷哼一声,再不理他。
从此之后,白墨来找他,便也不偷偷溜走,而是直接住在洞里,有几次,谢枯荣半夜回来,就看到自己榻上白抛抛的棉被上盖着白抛抛的裘皮,下面一只蜷成球白抛抛的羊。
他第一次遇到,着实站在床边沉吟了片刻,先是自己试着躺在被外,觉得冷,钻进去,两人之间有隙,就有冷风灌进来,他看着洞顶琢磨了好一会儿,便伸手把白墨抱了个满怀。
又软又暖和。
于是谢大爷十分满意,就这么抱着白墨,沉沉睡去。
结果白墨第二天在他怀里醒过来,饱受惊吓,差点对着他的脸叫出来,被他眯缝着眼睛一指放倒,当了个大号抱枕箍在怀里,白墨睁着眼睛看他,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几乎快哭了出来。
谢枯荣睡得迷迷糊糊,看到白墨拧着眉头,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心里想,谁敢欺负了他去,定然叫那人好看,又想,白墨这是要哭出来吗?便空出来一只手,从他颈后绕回来,垫在他脸下,自己也挨过去,面孔蹭着面孔,呼吸相接的轻轻安慰他。
白墨最开始惊得毛都炸了,但是等到谢枯荣挨过来,蹭着他面孔,他眨眨眼,眼神里就有一层又欣慰又难过的神色浮了上来。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里放松,慢慢睡去。
常年待在酷寒之地,又与尸首为伍,谢枯荣周身异常阴寒,白墨却只觉得,被他抱住,又温暖,又舒服。
他心里想,谢枯荣,你不知道,我喜欢你罢。
白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谢枯荣的。
喜欢这种东西,要是能细细分析,仔细道来,便不是喜欢了。
他只是觉得,他想待在谢枯荣身边,谢枯荣已经孤单太久太久太久了。
他只想,陪在他身边,看他面无表情的捣药制药,看他面无表情把自己团在被子里打滚——他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可爱无比。
而且,这个背有污名却毫不在乎的男人,这么温柔善良。
两人就这么在昆仑里慢悠悠的待着,到了十一月,白墨去找他,就看到山洞里收拾齐整,他愣了一下,谢枯荣转头看他,一脸平静无波。
“我得走了。”谢枯荣淡淡地道:“我要去昆仑的更深处采药。”
白墨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他想了想,慢慢地道,如果是去更深处的话,以我的武功,可就进不去了。
谢枯荣象没有听到一样,把他往前面拉了几步,拖到屋子中央。
然后白墨就听到谢枯荣对他说,你自己要带什么走,你自己选。
白墨没说话,抬头看他,万花弟子端正美貌上毫无波动,他踏前一步,极近的逼视着白墨。
他本就生得极其貌美,这样一近,便越发显出一种凌厉压迫的美来,男人眉目微垂,声音若雪。
他说,难道你不和我去?
听了这句,白墨就慢慢笑出来,他的神色里有一种舒畅的清润,他说,我武功很糟,随你去了,怕也帮不得你什么。
白墨本以为谢枯荣会冷冷丢出来一句,你本来就帮不得什么,然后这段对话就此完满落幕,他收拾行李,包袱款款,和他同去昆仑深处,却不料谢枯荣把他这话仔细想了一番,慢悠悠地道,“白墨,我且问你,纯阳诸般绝学,你哪样最精?”
白墨对这问题一愣,仔细想了半晌,他有些迟疑地看着谢枯荣,不太肯定地道:“……蒸、蒸馒头……?”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万花的预期,他面上表情陡然严肃起来,几乎带了几分深思熟虑的意思。
他目光慎重,语气严肃,道,“……什么馅?”
“……什么馅都会。”
这句一出口,白墨就感觉到,谢枯荣看他的眼神一变,已经隐隐带了几分尊敬的味道。
他说,“我喜欢葱味的馅,但是里面不能有葱。”
“这个简单,在蒸的时候,差一截葱在馒头上,蒸好拔掉,味道鲜美。”白墨说完,便看到眼前万花弃徒满意一笑,他拍拍手,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