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枯荣就这么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带走了一只超级会做饭的白咩,回转他在昆仑真正的居处,明光镜。
第三段
离开之前,白墨说要回去浩气盟和师父禀报一声,谢枯荣送他去了浩气盟,自己就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站着。
他就在那里,等了白墨二天。
二天之后的一个深夜,他才看到白墨拎着个小包袱,从浩气盟据点的后墙翻了出来,不断地拍着脸颊,等他走到谢枯荣面前,两边的脸都差不多被自己拍得一样肿,左脸上的巴掌印总算没那么显眼。
他回转浩气盟,和师父说要随友人深入昆仑,不知多久才会回来,他师父问和谁去,他闭口不答,他师父勃然大怒,脾气又急躁,一个耳光便打在他脸上,力道之狠,把他抽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师父怒喝一声,让师兄把他关起来,师兄知道他为人,也知道师父的暴脾气,就好声好气把他劝进了房里,今天恰逢浩气盟内纯阳弟子全部出门,他才得了机会,偷溜出来。
他拉着谢枯荣说,走吧,我和师父说完了。
谢枯荣不动,只看着他红肿的左脸。
白墨有点泄气,觉得果然瞒不过谢枯荣这个大夫,心底盘算好了一套说辞。
但是谢枯荣什么也没问,他只是从怀里摸出药,擦在他两边红肿的脸上,然后,便握住他的手,脚下一踏,漆黑机关木鸟,一飞冲天。
他喜欢的人,如此温柔。
从后面抱着万花弟子的腰,面孔贴在他脊背上,白墨心里满足地想。
谢枯荣,我喜欢你。
相处得久了,白墨便发现,谢枯荣凛冽美貌之下,其实是一颗……又二又缺的心。
谢枯荣性喜豪奢,昆仑山中数十处落脚点,只要条件允许,莫不萤石照明,温泉匹配,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生火做饭的地儿,原因十分简单,他不会。
谢枯荣的回路也十分神奇,别人这样就寻思着不如去学些简单的厨艺,他不,他第一反应,是用了一年时间,制出一种药丸,吞服一粒,可抵一天饥饱……
再比如,初见之时,谢枯荣胸前额头,甚至于手腕脚踝,全是成串萤石,萤光缭绕,衬着他天人一般容颜,漆黑一身华服,便有一种凛然欲仙的感觉,直让当时神志不清的白墨觉得自己看到了姑射仙人——但是当他清醒之后,这个想法就碎成了渣渣。
谢枯荣常年独自待在昆仑山内,对美丑妍媸从不放在心上,一身缠绕萤石,理由简单——照明。
他这么跟白墨解释的时候,一脸理所当然,甚至于还洋洋得意的把手伸进一个蛇洞里,给白墨示范了一下,自己手腕上这串萤石如何能在黑暗缝隙中亮如烛火,威武能打!
结果就是怕蛇的白墨妥妥地萎在地上了,谢枯荣十分委屈地放走了手上两条冰白色半透明的雪蛇……他本来觉得十分可爱,还想送给白墨当宠物玩的。
间中白墨小心翼翼地问过谢枯荣,当年他以“活人试药,活人剖体”这样罪名逐出万花谷是怎么回事,当时谢枯荣正欢快地抱着一锅鸽子汤朝胃里灌。问的时候白墨小心翼翼,当事人却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说:“啊,这个啊,我当时跑出去外边挖了几个坟,拖了新鲜尸体回来剖开研究,现在我也会拖尸体回来啊,我存了好多标本在明光镜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白墨抖了一下,说算了,看他喝得急,又添了一碗给他,让他慢慢喝。
谢枯荣以喝药的架势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去,然后非常斯文地抹抹嘴,他唇边忽然就现出了一个毫无暖意的笑容。
谢枯荣坐在明光镜冷泉池旁,身下雪白皮毛,广袖长衣,漆黑的袖子有一点微微湿润了水汽,他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种上古洪荒一般的冷厉。
“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唇角的弧度锋利而冷酷,“信我者自信,不信我者,与我何干。”
那是完全无视于尘世法则,对于自己的力量绝对自信的人,才会有的从容气势。
是啊……当时万花谷内对他下了判决,要废掉他双手拇指,终生不得动武用针,他当时正在抚琴,听了这个判决,支颐而笑,道,凭你们?
最终,他从万花谷内全身而退,叛入恶人谷,尸魇之主,名满天下。
白墨垂了眼,道了声也对,便不再说话。谢枯荣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一时之间,山腹内就这么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枯荣把空碗给他,他又盛了一碗给他,白墨才低低地道,若我死了,你觉得我的尸体有用,你就拿去用吧。
“……”谢枯荣瞥他一眼,大乖呜呜着拱到道士腿上,翻了雪白肚皮撒娇,白墨弯下腰去,轻轻搔着现在已经五尺来长,现出一点百兽之王风范的白虎,把偌大一个虎头抱在怀里磨蹭,他轻声道,我是生下来便身体不好,被丢在纯阳宫前,师父都说我活不了多久,你看,那些人都是有父有母的,若你把他们尸体拿走,他们父母何等伤心,我的话……我师父修行高深,不会在意我这具皮囊的。
谢枯荣没有说话。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接过了白墨递过来的碗,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倒了些异香扑鼻的粉末进去,又重新递回给白墨。
他只说了一句,你那点先天不良,心脉狭窄,在我这儿连病都算不上,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白墨愣了一下,随即接过了碗,轻轻笑了起来。
他说,嗯,小谢清发,太素枯荣,别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见过的医生,没有任何人比你好。
另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听了这句,谢枯荣只侧目看他,眼珠一转不转,十分专注。
白墨被他看得心下有些发毛,那人却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我自然是最好的,他笑道,轻轻眨了下眼,那么好看的样子,看得白墨心里发暖。
是啊,你从来都是最好。
他在心里默默的又把那句没出口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他模模糊糊地想,不敢细思,但是又止不住的去想,那句话便轻轻浮了出来。
我喜欢你,谢枯荣。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
白墨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陪着他照顾他,让他开心愉悦,让他吃好喝好,让他平安喜乐——简言之纯阳道长俨然以一个攻的态度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对脑子即二又缺的谢枯荣各种宠溺有加,可着昆仑山里这点贫乏的食材,硬是把明光镜内虎大爷们和谢大爷都伺候得妥妥帖帖——附带一提,在他和谢枯荣的努力下,白道长成功的在明光镜内开出了一小片种菜的田,以及养出了蘑菇……
谢枯荣每天给他把一次脉,这个完全不会做饭的货,干脆的定了一个菜谱,就是规定每一日的食材该有那几样那几样,白墨愣是在这么有限的排列组合里,把菜做得十分好吃……好处就是,他的心疾再也没有犯过。
很久之后,谢枯荣把他抱在怀中,下颌搁在他肩上,面无表情,声音清淡,对他道,我看不得你受伤疼痛,一丝一毫都看不下去,看你疼,我更疼。
谢枯荣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白墨。
他是在白墨对他微笑,说“小谢清发,太素枯荣,江湖上都说你是尸魇之主,原来是个这么温柔的人”这句话的一瞬间,喜欢上白墨的。
他在之前,对白墨的一切,其实是冷眼旁观。
他已经做好准备,被这个气质和煦,笑意温柔的道士,忽然从背后刺上一剑——江湖险恶,背叛与被背叛,本就在片刻刹那。
但是,他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只有道士一脸放心的表情,说,太好了,你是个好人。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所在的,是怎样寒冷的一个世界。
那个道士是温暖的,能张开双臂,笼罩他的,雪白的云。第四段
谢枯荣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想明白了之后,他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以及怎么喜欢上的压根就没去琢磨,他的心思全偏在了如何让道士先向他告白这种歪门邪道上——以谢枯荣独特的二缺回路,他从未想过,还有道士不喜欢他这个选项……
他这么多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三样东西。
药材尸体和病人。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依照生物习惯,选取了自己最适合的方式……
于是,他病了。
他这一病,好个玉山倾颓,平日里那么漂亮不可方物的人,如今可怜兮兮地裹着被子蜷在榻上,大乖和小乖也可怜兮兮地蜷在他脚下,白墨一不见,就两只半大不小的老虎哀声嘶鸣,呜呜咽咽地叫,谢枯荣不叫,只惨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地看他。
白墨心疼得无以复加,整个人围着他转,柔声问他渴么饿么,哪里难受?你告诉我怎么煎药,我去给你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