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虚岁才七岁,按后世的算法不过是五岁的孩子,因为连日的担惊受怕瘦了许多,精致的稚嫩小脸还显不出日后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的风采。
这小孩儿是他的幼弟,如今金华白家的二爷,日后松江陷空岛的五弟,锦毛鼠白玉堂。
那梦中的小乞丐小孤儿小私生子的都是什么鬼?他白锦堂的弟弟绝对不可能沦落到那个份上!
脑海中一下子被填充了太多混乱不清的记忆,回想整理了一番之后,白锦堂觉得心很累。
前尘往事也一下子变得云里雾绕的,渐渐远去了。
白锦堂揽着怀中的幼弟,也躺了下来。他侧过脸低下头,轻轻将小孩儿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碎发拨到一边,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笑容。
不论如何,这是他的亲弟弟,是他的羁绊和责任。
不一会,兄弟二人就相拥着陷入了黑甜梦乡。
沉入梦乡的白锦堂很快又站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伸了伸手,摸不到边际。
他知道,他又陷入了一片似是而非的梦境里了。
只是这黑暗中有着幽暗的火光。白锦堂摸了摸四周,是冰寒入骨的铁木。幽闭的空间让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似乎预感到将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什么一般。
“原来盟书在此!”有男子清冽的声音传来,声音中藏着些兴奋,“不枉爷爷跑这一趟。”
不知身在何处的白锦堂正自疑惑间,耳边听得轮轴微响,他不由自主发力打向了格挡着自己与男子的坚硬铁木。
那本该扞格不入的铁木毫无阻碍的就让白锦堂穿透过去。
男子兴奋之中不由得少了些谨慎,当他发觉脚下微动似有不对时已是晚了。忙丢下手中笨刀,紧握住台上木盒想要冲将出去,没想到铺天盖地的铁网已经袭来。
脚下的滚板也在此时翻起,使得一心从网阵中扑出的男子直直落了下去。
白锦堂还来不及想就扑向那掉落下去的男子,他大喊一声:“小心!玉堂!”
玉堂?!
在百忙之中白锦堂只来得及拉住男子的手,拼了全力的死死握住。绝处缝生的男子惊诧抬头,露出一直姣若好女的精致面庞。那凤眼俊眉分毫不差,正是他长大成人了的幼弟白玉堂。
白锦堂紧张的盯着深不见底的陷阱,拼尽全力想把男子拉上来却是不行。手上突失的力道让他心胆俱裂。他看着男子嘴唇微动,却听不清对方说些什么。
男子的身影快速的坠入了陷阱之中。
空间在此时又是一阵扭曲,白锦堂咬紧牙关想要冲回那个破碎的时空,目呲俱裂也还是办不到。
“玉堂!”
那白玉堂见到来人便是一惊,在黑暗之中红了眼角。
他白玉堂便是生死一线也能面不改色,只是此时能见到面前人却忍不住眼眶发酸鼻子发涩。他知道今日已无万幸,但也无所谓懊悔了。
白玉堂握住对方的手,感觉到对方手上温热后只觉得欢欣非常。
“大哥……”却没想手中一空,白玉堂只觉自己身体往下一沉,只觉得痛彻心扉,他咳了一声,感觉到有湿热粘稠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
大哥,许多年不见了。
但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大哥……
“铜网阵有了人了!”
头顶有人奔走来回,嘈杂非常,白玉堂嘴角挑起扯出一个笑容,再没了声息。
“大哥……大哥……”
“大哥……”
第二章 吾弟(二)
“大哥!大哥!”
白锦堂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白玉堂,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白锦堂就已一把搂住了白玉堂。
“玉堂!”白锦堂紧张兮兮的上下检查了一下白玉堂,发现没有什么伤口才放下心来。
但他的手仍忍不住颤抖着。指尖冰凉非常。
梦中坠落的青年实在让他心中恐惧。
白锦堂对于记忆中模糊不堪的剧情一下子完全想了起来。
他的幼弟日后将会盗三宝,入开封,最后身陷铜网阵年少而亡。
万箭穿心死无全尸,死的时候,不过二十二岁。
死死生生心力尽,千秋义侠结为心。
“大哥,我在这里。”
是啊,他的弟弟还好好的在这里,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不过是做了一夜梦,却像是过了一生一样,一下子就连前世今生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
似是现实与虚空交应,让白锦堂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过往未来。而在这一夜过后,曾经继承自“白锦堂”的往事有很多也都模糊不清起来。
这接连往复生生死死的梦境到底要告诉他什么?
白锦堂摇摇头,想将那些奇怪的想法全都忘记。
不论如何,他要保全白玉堂。
白锦堂的手突然被抓住了。他抬起头正对上一脸紧张的白玉堂。
“大哥,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玉堂?”白锦堂惨白着脸松开怀抱,艰难地对着幼弟扯开一个笑容。
“大哥,你刚刚一直喊我做什么?”小小的孩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床沿,担忧的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兄长。
“没什么,不过是做恶梦了。”白锦堂摸了摸幼弟的头,沾了满手的汗:“你这刚睡醒,是干什么去了?看这一头汗。”
“自然是练剑去了。”白玉堂奇道:“不是大哥吩咐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坚持日日练剑么?我从未断绝过。”
他想了想,又正视着白锦堂的双目,语气认真的补充道:“说起来,大哥这两日都没有练剑了呢。大哥,你不能偷懒啊。”
“……”被幼弟教训了的白锦堂默默收回了摸脑袋的手,“大哥一会就去。”
有这么个勤奋刻苦的弟弟实在是让人倍感欣慰,只不过衬托着他这个大哥惫懒了些。
如今为人兄长,总要以身作则才是。
况且既然日后要有波折,自当好好习武。
白锦堂颠了颠挂在床柱边上的宝剑。
他抽出剑来,很是顺手的挽了个剑花。白锦堂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觉得很是不顺手,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该是用的刀的才对。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把宝刀。这宝刀该是刀长两尺,重约廿斤,比手这把薄剑重上许多,随手一挥变能有千钧之势。或许,还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所赠的?
像是有许多交错混乱的记忆纠结在脑海中,白锦堂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想将那种纷乱的感觉摇晃出去。
他从昨日到今日的梦中,从如今到后世的过往,所有的记忆都真实非常。仿佛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但是衣衫褴褛的白玉堂,与坠入陷阱的锦袍青年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这中间到底孰真孰假,哪一个才是他应该相信的历史?
白锦堂站在床前,捧着剑站了许久也没有想个分明。
或许要趁早去襄阳看一看。毁了冲霄楼,杀了襄阳王,以绝后患。
他正想着,门外便传来侍女的惊呼:“大爷!二爷被掳了!”
什么!白锦堂悚然一惊,他抓起宝剑就冲了出去,向着最嘈杂的地方跑去。
白锦堂疾奔而来的脚步在两人面前猛地止住。蒙面人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白家仆人。
蒙面人一手持刀,一手紧紧扣住白玉堂的喉咙。
白玉堂的脸色已经青白一片。
“放下剑!”
“你松手!”
几乎是异口同声。
白锦堂并不犹豫,直接将剑扔在了远处的地上。他挥了挥手,白家仆人手中的兵器也都丢了开。
“这位壮士,不论你来此所为何事,还请先放了舍弟。”白锦堂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平和下来。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白玉堂,看着幼弟越来越差的脸色,满心焦躁。
那蒙面人在白玉堂与白锦堂之间来回看了几次,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白大爷。”
“不敢。” 白锦堂不措眼的看着对面,看着蒙面人稍微松了松手,才松了口气。他张开双臂,伸开五指,露出空空如也毫无威胁的双手,一步一步的向着蒙面人走去。
白锦堂站住了脚步。
蒙面人的刀正抵在白锦堂的喉头,其间的距离不过分毫。
抬起下巴,白锦堂神色自若,轻声道:“不知壮士前来所谓何事?”
不过是说话时喉咙的微微震动,就让白皙的皮肤被刀尖划开了一个小口,血不多,却刺眼。白锦堂却恍若无觉一般,他的双手远离身旁,虚握了一下,并没有其他动作。
白玉堂偷偷地伸手摸向后腰,然后将紧紧攥住的右手垂了下来。
“白大爷,小的不过是个传话的。”蒙面人手指一紧,语气一板一眼,毫无感情,“有故人归来,想与白大爷叙个旧,还望白大爷到时候不要避而不见。”
白玉堂的脸色又因为呼吸不畅变得极差。看得白锦堂心头火起,再无心去想什么故人与否。
他低垂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杀意。
“自然。”白锦堂应了一声。